文学
丘灵鞠 檀超 卞彬 丘巨源 王智深 陆厥 崔慰祖 王逡之 祖冲之 贾渊
丘灵鞠,吴兴乌程人也。祖系,秘书监。灵鞠少好学,善属文。与上计,仕郡 为吏。州辟从事,诣领军沈演之。演之曰:“身昔为州职,诣领军谢晦,宾主坐处, 政如今日,卿将来或复如此也。”举秀才,为州主簿。累迁员外郎。
宋孝武殷贵妃亡,灵鞠献挽歌诗三首,云“云横广阶暗,霜深高殿寒”。帝擿 句嗟赏。除新安王北中郎参军,出为剡乌程令,不得志。泰始初,坐东贼党锢数年。 褚渊为吴兴,谓人曰:“此郡才士,唯有丘灵鞠及沈勃耳。”乃启申之。明帝使著 《大驾南讨纪论》。久之,除太尉参军,转安北记室,带扶风太守,不就。为尚书 三公郎,建康令,转通直郎,兼中书郎。
升明中,迁正员郎,领本郡中正,兼中书郎如故。时方禅让,太祖使灵鞠参掌 诏策。建元元年,转中书郎,中正如故,敕知东宫手笔。寻又掌知国史。明年,出 为镇南长史、寻阳相,迁尚书左丞。世祖即位,转通直常侍,寻领东观祭酒。灵鞠 曰:“人居官愿数迁,使我终身为祭酒,不恨也。”
永明二年,领骁骑将军。灵鞠不乐武位,谓人曰:“我应还东掘顾荣冢。江南 地方数千里,士子风流,皆出此中。顾荣忽引诸伧渡,妨我辈涂辙,死有余罪。” 改正员常侍。
灵鞠好饮酒,臧否人物,在沈渊座见王俭诗,渊曰:“王令文章大进。”灵鞠 曰:“何如我未进时?”此言达俭。灵鞠宋世文名甚盛,入齐颇减。蓬发弛纵,无 形仪,不治家业。王俭谓人曰:“丘公仕宦不进,才亦退矣。”迁长沙王车骑长史, 太中大夫,卒。著《江左文章录序》,起太兴,讫元熙。文集行于世。
檀超,字悦祖,高平金乡人也。祖弘宗,宋南琅邪太守。超少好文学,放诞任 气,解褐州西曹。尝与别驾萧惠开共事,不为之下。谓惠开曰:“我与卿俱起一老 姥,何足相夸?”萧太后,惠开之祖姑;长沙王道怜妃,超祖姑也。举秀才。孝建 初,坐事徙梁州,板宣威府参军。孝武闻超有文章,敕还直东宫,除骠骑参军、宁 蛮主簿,镇北谘议。超累佐蕃职,不得志,转尚书度支郎,车骑功曹,桂阳内史。 入为殿中郎,兼中书郎,零陵内史,征北骠骑记室,国子博士,兼左丞。
超嗜酒,好言咏,举止和靡,自比晋郗超为高平“二超”。谓人曰:“犹觉我 为优也。”太祖赏爱之。迁骁骑将军,常侍,司徒右长史。
建元二年,初置史官,以超与骠骑记室江淹掌史职。上表立条例,开元纪号, 不取宋年。封爵各详本传,无假年表。立十志:《律历》、《礼乐》、《天文》、 《五行》、《郊祀》、《刑法》、《艺文》依班固,《朝会》、《舆服》依蔡邕、 司马彪,《州郡》依徐爰。《百官》依范晔,合《州郡》。班固五星载《天文》, 日蚀载《五行》;改日蚀入《天文志》。以建元为始。帝女体自皇宗,立传以备甥 舅之重,又立《处士》、《列女传》。诏内外详议。左仆射王俭议:“金粟之重, 八政所先,食货通则国富民实,宜加编录,以崇务本。《朝会志》前史不书,蔡邕 称先师胡广说《汉旧仪》,此乃伯喈一家之意,曲碎小仪,无烦录。宜立《食货》, 省《朝会》。《洪范》九畴,一曰五行。五行之本,先乎水火之精,是为日月五行 之宗也。今宜宪章前轨,无所改革。又立《帝女传》,亦非浅识所安。若有高德异 行,自当载在《列女》,若止于常美,则仍旧不书。”诏:“日月灾隶《天文》, 余如俭议。”超史功未就,卒官。江淹撰成之,犹不备也。
时豫章熊襄著《齐典》,上起十代。其序云:“《尚书·尧典》,谓之《虞书》, 则附所述,故通谓之齐,名为《河洛金匮》。
卞彬,字士蔚,济阴冤句人也。祖嗣之,中领军。父延之,有刚气,为上虞令。 彬才操不群,文多指刺。州辟西曹主簿,奉朝请,员外郎。宋元徽末,四贵辅政。 彬谓太祖曰:“外间有童谣云:‘可怜可念尸著服,孝子不在日代哭,列管暂鸣死 灭族。’公颇闻不?”时王蕴居父忧,与袁粲同死,故云尸著服也。服者衣也,褚 字边衣也,孝除子,以日代者,谓褚渊也。列管,萧也。彬退,太祖笑曰:“彬自 作此。”齐台初建,彬又曰:“谁谓宋远,跂予望之。”太祖闻之,不加罪也。除 右军参军。家贫,出为南康郡丞。
彬颇饮酒,摈弃形骸。作《蚤虱赋序》曰:“余居贫,布衣十年不制。一袍之 沴,有生所托,资其寒暑,无与易之。为人多病,起居甚疏,萦寝败絮,不能自释。 兼摄性懈惰,懒事皮肤,澡刷不谨,浣沐失时,四体々,加以臭秽,故苇席蓬缨 之间,蚤虱猥流。淫痒渭濩,无时恕肉,探揣护撮,日不替手。虱有谚言,朝生暮 孙。若吾之虱者,无汤沐之虑,绝相吊之忧,宴聚乎久襟烂布之裳,服无改换,掐 啮不能加,脱略缓懒,复不勤于捕讨,孙孙息息,三十五岁焉。”其略言皆实录也。
除南海王国郎中令,尚书比部郎,安吉令,车骑记室。彬性好饮酒,以瓠壶瓢 勺杬皮为肴,著帛冠十二年不改易,以大瓠为火笼,什物多诸诡异,自称“卞田居”, 妇为“傅蚕室”。或谏曰:“卿都不持操,名器何由得升?”彬曰:“掷五木子, 十掷辄鞬,岂复是掷子之拙。吾好掷,政极此耳。”永元中,为平越长史、绥建太 守,卒官。
彬又目禽兽云:“羊性淫而狠,猪性卑而率,鹅性顽而傲,狗性险而出。”皆 指斥贵势。其《虾蟆赋》云:“纡青拖紫,名为蛤鱼。”世谓比令仆也。又云: “科斗唯唯,群浮暗水。维朝继夕,聿役如鬼。”比令史谘事也。文章传于闾巷。
永明中,琅邪诸葛勖为国子生,作《云中赋》,指祭酒以下,皆有形似之目。 坐系东冶,作《东冶徒赋》,世祖见,赦之。
又有陈郡袁嘏,自重其文。谓人云:“我诗应须大材迮之,不尔飞去。”建武 末,为诸暨令,被王敬则所杀。
丘巨源,兰陵兰陵人也。宋初土断属丹阳,后属兰陵。巨源少举丹阳郡孝廉, 为宋孝武所知。大明五年,敕助徐爰撰国史。帝崩,江夏王义恭取为掌书记。明帝 即位,使参诏诰,引在左右。自南台御史为王景文镇军参军,宁丧还家。
元徽初,桂阳王休范在寻阳,以巨源有笔翰,遣船迎之,饷以钱物。巨源因太 祖自启,敕板起巨源使留京都。桂阳事起,使于中书省撰符檄,事平,除奉朝请。 巨源望有封赏,既而不获,乃与尚书令袁粲书曰:
民信理推心,暗于量事,庶谓丹诚感达,赏报孱期;岂虞寂寥,忽焉三稔?议 者必云笔记贱伎,非杀活所待;开劝小说,非否判所寄。然则先声后实,军国旧章, 七德九功,将名当世。仰观天纬,则右将而左相,俯察人序,则西武而东文,固非 胥祝之伦伍,巫匠之流匹矣。
去昔奇兵变起呼吸,虽凶渠即剿,而人情更迷。茅恬开城,千龄出叛,当此之 时,心膂胡、越,奉迎新亭者,士庶填路,投名朱雀者,愚智空闺。人惑而民不惑, 人畏而民不畏。其一可论也。
临机新亭,独能抽刃斩贼者,唯有张敬儿;而中书省独能奋笔弗顾者,唯有丘 巨源。文武相方,诚有优劣,就其死亡以决成败,当崩天之敌,抗不测之祸,请问 海内,此胆何如?其二可论也。
又尔时颠沛,普唤文士,黄门中书,靡不毕集,摛翰振藻,非为乏人,朝廷洪 笔,何故假手凡贱?若以此贼强盛,胜负难测,群贤怯不染豪者,则民宜以勇获赏; 若云羽檄之难,必须笔杰,群贤推能见委者,则民宜以才赐列。其三可论也。
窃见桂阳贼赏不赦之条凡二十五人,而李恒、钟爽同在此例,战败后出,罪并 释然,而吴迈远族诛之。罚则操笔大祸而操戈无害,论以赏科,则武人超越而文人 埋没,其四可论也。
且迈远置辞,无乃侵慢,民作符檄,肆言詈辱,放笔出手,即就齑粉。若使桂 阳得志,民若不諲裂军门,则应腰斩都市。婴孩脯脍,伊可熟念。其五可论也。
往年戎旅,万有余甲,十分之中,九分冗隶,可谓众矣。攀龙附驎,翻焉云翔。 至若民狂夫,可谓寡矣。徒关敕旨,空然泥沈。讵其荷鹔尘末,皆是白起,操牍事 始,必非鲁连邪?民傎,国算迅足,驰烽旆之机,帝择逸翰,赴罻罗之会。既能陵 敌不殿,争先无负,宜其微赐存在,少沾饮龁。遂乃弃之沟间,如蜉如蚁,掷之言 外,如土如灰。絓隶帖战,无拳无勇,并随资峻级矣;凡豫台内,不文不武,已坐 拱清阶矣。抚骸如此,瞻例如彼,既非草木,何能弭声!
巨源竟不被申。
历佐诸王府,转羽林监。建元元年,为尚书主客郎,领军司马,越骑校尉。除 武昌太守,拜竟,不乐江外行,世祖问之,巨源曰:“古人云:‘宁饮建业水,不 食武昌鱼。’臣年已老,宁死于建业。”以为余杭令。
沈攸之事,太祖使巨源为尚书符荆州,巨源以此又望赏异,自此意常不满。高 宗为吴兴,巨源作《秋胡诗》,有讥刺语,以事见杀。
王智深,字云才,琅邪临沂人也。少从陈郡谢超宗学属文。好饮酒,拙涩乏风 仪。宋建平王景素为南徐州,作《观法篇》,智深和之,见赏,辟为西曹书佐,贫 无衣,未到职而景素败。后解褐为州祭酒。太祖为镇军时,丘巨源荐之于太祖,板 为府行参军,除豫章王国常侍,迁太学博士,豫章王大司马参军,兼记室。
世祖使太子家令沈约撰《宋书》,拟立《袁粲传》,以审世祖。世祖曰:“袁 粲自是宋家忠臣。”约又多载孝武、明帝诸鄙渎事,上遣左右谓约曰:“孝武事迹 不容顿尔。我昔经事宋明帝,卿可思讳恶之义。”于是多所省除。
又敕智深撰《宋纪》,召见芙蓉堂,赐衣服,给宅。智深告贫于豫章王,王曰: “须卿书成,当相论以禄。”书成三十卷,世祖后召见智深于鹴明殿,令拜表奏上。 表未奏而世祖崩。隆昌元年,敕索其书,智深迁为竟陵王司徒参军,坐事免。江夏 王锋、衡阳王钧并善待之。
初,智深为司徒袁粲所接,及撰《宋纪》,意常依依。粲幼孤,祖母名其为愍 孙,后慕荀粲,自改名,会稽贺乔讥之,智深于是著论。
家贫无人事,尝饿五日不得食,掘苋根食之。司空王僧虔及子志分与衣食。卒 于家。
先是陈郡袁炳,字叔明,有文学,亦为袁粲所知。著《晋书》未成,卒。
颍川庾铣,善属文,见赏豫章王,引至大司马记室参军,卒。
陆厥,字韩卿,吴郡吴人,扬州别驾闲子也。厥少有风概,好属文,五言诗体 甚新奇。永明九年,诏百官举士,同郡司徒左西掾顾暠之表荐焉。州举秀才,王晏 少傅主簿,迁后军行参军。
永明末,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朓、琅邪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颙 善识声韵。约等文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不可增减,世呼为 “永明体”。沈约《宋书·谢灵运传》后又论宫商。厥与约书曰:
范詹事《自序》:“性别宫商,识清浊,特能适轻重,济艰难。古今文人,多 不全了斯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沈尚书亦云:“自灵均以来,此秘 未睹。”或“暗与理合,匪由思至。张蔡曹王,曾无先觉,潘陆颜谢,去之弥远。” 大旨钧使“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 两句之中,轻重悉异。”辞既美矣,理又善焉。但观历代众贤,似不都暗此处,而 云“此秘未睹”,近于诬乎?
案范云“不从根本中来”,尚书云“匪由思至”,斯可谓揣情谬于玄黄,擿句 差其音律也。范又云“时有会此者”,尚书云“或暗与理合”,则美咏清讴,有辞 章调韵者,虽有差谬,亦有会合,推此以往,可得而言。夫思有合离,前哲同所不 免;文有开塞,即事不得无之。子建所以好人讥弹,士衡所以遗恨终篇。既曰遗恨, 非尽美之作,理可诋诃。君子执其诋诃,便谓合理为暗。岂如指其合理而寄诋诃为 遗恨邪?
自魏文属论,深以清浊为言,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岨峿妥怗之谈,操末 续颠之说,兴玄黄于律吕,比五色之相宣,苟此秘未睹,兹论为何所指邪?故愚谓 前英已早识宫徵,但未屈曲指的,若今论所申。至于掩瑕藏疾,合少谬多,则临淄 所云“人之著述,不能无病”者也。非知之而不改,谓不改则不知,斯曹、陆又称 “竭情多悔,不可力强”者也。今许以有病有悔为言,则必自知无悔无病之地;引 其不了不合为暗,何独诬其一合一了之明乎?意者亦质文时异,古今好殊,将急在 情物,而缓于章句。情物,文之所急,美恶犹且相半;章句,意之所缓,故合少而 谬多。义兼于斯,必非不知明矣。
《长门》、《上林》,殆非一家之赋;《洛神》、《池雁》,便成二体之作。 孟坚精正,《咏史》无亏于东主;平子恢富,《羽猎》不累于凭虚。王粲《初征》, 他文未能称是;杨修敏捷,《暑赋》弥日不献。率意寡尤,则事促乎一日;翳翳愈 伏,而理赊于七步。一人之思,迟速天悬;一家之文,工拙壤隔。何独宫商律吕, 必责其如一邪?论者乃可言未穷其致,不得言曾无先觉也。
约答曰:
宫商之声有五,文字之别累万。以累万之繁,配五声之约,高下低昂,非思力 所举。又非止若斯而已也。十字之文,颠倒相配,字不过十,巧历已不能尽,何况 复过于此者乎?灵均以来,未经用之于怀抱,固无从得其仿佛矣。若斯之妙,而圣 人不尚,何邪?此盖曲折声韵之巧无当于训义,非圣哲立言之所急也。是以子云譬 之“雕虫篆刻”,云“壮夫不为”。
自古辞人岂不知宫羽之殊,商徵之别?虽知五音之异,而其中参差变动,所昧 实多,故鄙意所谓“此秘未睹”者也。以此而推,则知前世文士便未悟此处。
若以文章之音韵,同弦管之声曲,则美恶妍蚩,不得顿相乖反。譬由子野操曲, 安得忽有阐缓失调之声?以《洛神》比陈思他赋,有似异手之作。故知天机启,则 律吕自调;六情滞,则音律顿舛也。
士衡虽云“炳若缛锦”,宁有濯色江波,其中复有一片是卫文之服?此则陆生 之言,即复不尽者矣。韵与不韵,复有精粗,轮扁不能言,老夫亦不尽辨此。
永元元年,始安王遥光反,厥父闲被诛,厥坐系尚方。寻有赦令,厥恨父不及, 感恸而卒,年二十八。文集行于世。
会稽虞炎,永明中以文学与沈约俱为文惠太子所遇,意眄殊常。官至骁骑将军。
崔慰祖,字悦宗,清河东武城人也。父庆绪,永明中为梁州刺史。慰祖解褐奉 朝请。父丧不食盐,母曰:“汝既无兄弟,又未有子胤。毁不灭性,政当不进肴羞 耳,如何绝盐!吾今亦不食矣。”慰祖不得已从之。父梁州之资,家财千万,散与 宗族,漆器题为日字,日字之器,流乎远近。料得父时假贳文疏,谓族子纮曰: “彼有,自当见还;彼无,吾何言哉!”悉火焚之。
好学,聚书至万卷,邻里年少好事者来从假借,日数十帙,慰祖亲自取与,未 常为辞。
为始安王抚军墨曹行参军,转刑狱,兼记室。遥光好棋,数召慰祖对戏,慰祖 辄辞拙,非朔望不见也。建武中,诏举士,从兄慧景举慰祖及平原刘孝标,并硕学。 帝欲试以百里,慰祖辞不就。
国子祭酒沈约、吏部郎谢朓尝于吏部省中宾友俱集,各问慰祖地理中所不悉十 余事,慰祖口吃,无华辞,而酬据精悉,一座称服之。朓叹曰:“假使班、马复生, 无以过此。”
慰祖卖宅四十五万,买者云:“宁有减不?”答曰:“诚惭韩伯休,何容二价。” 买者又曰:“君但责四十六万,一万见与。”慰祖曰:“是即同君欺人,岂是我心 乎?”
少与侍中江祀款,及祀贵,常来候之,而慰祖不往也。与丹阳丞刘沨素善,遥 光据东府反,慰祖在城内。城未溃一日,沨谓之曰:“卿有老母,宜其出矣。”命 门者出之。慰祖诣阙自首,系尚方,病卒。
慰祖著《海岱志》,起太公迄西晋人物为四十卷,半未成。临卒,与从弟纬书 云“常欲更注迁、固二史,采《史》、《汉》所漏二百余事,在厨簏,可检写之, 以存大意。《海岱志》良未周悉,可写数本,付护军诸从事人一通,及友人任昉、 徐夤、刘洋、裴揆。”又令“以棺亲土,不须砖,勿设灵座”。时年三十五。
王逡之,字宣约,琅邪临沂人也。父祖皆为郡守。逡之少礼学博闻。起家江夏 王国常侍,大司马行参军,章安令,累至始安内史。不之官,除山阳王骠骑参军, 兼治书御史,安成国郎中,吴令。升明末,右仆射王俭重儒术,逡之以著作郎兼尚 书左丞参定齐国仪礼。初,俭撰《古今丧服集记》,逡之难俭十一条。更撰《世行》 五卷。转国子博士。国学久废,建元二年,逡之先上表立学,又兼著作,撰《永明 起居注》。转通直常侍,骁骑将军,领博士、著作如故。出为宁朔将军、南康相, 太中、光禄大夫,加侍中。逡之率素,衣裘不浣,机案尘黑,年老,手不释卷。建 武二年卒。
从弟圭之,有史学,撰《齐职仪》。永明九年,其子中军参军颢上启曰:“臣 亡父故长水校尉圭之,籍素为基,依儒习性。以宋元徽二年,被敕使纂集古设官历 代分职,凡在坟策,必尽详究。是以等级掌司,咸加编录。黜陟迁补,悉该研记。 述章服之差,兼冠佩之饰。属值启运,轨度惟新。故太宰臣渊奉宣敕旨,使速洗正。 刊定未毕,臣私门凶祸。不揆庸微,谨冒启上。凡五十卷,谓之《齐职仪》。仰希 永升天阁,长铭秘府。”诏付秘阁。
祖冲之,字文远,范阳蓟人也。祖昌,宋大匠卿。父朔之,奉朝请。冲之少稽 古,有机思。宋孝武使直华林学省,赐宅宇车服。解褐南徐州迎从事,公府参军。 宋元嘉中用何承天所制历,比古十一家为密,冲之以为尚疏,乃更造新法。上表曰:
臣博访前坟,远稽昔典,五帝躔次,三王交分,《春秋》朔气,《纪年》薄蚀, 谈、迁载述,彪、固列志,魏世注历,晋代《起居》,探异今古,观要华戎。书契 以降,二千余稔,日月离会之征,星度疏密之验,专功耽思,咸可得而言也。加以 亲量圭尺,躬察仪漏,目尽毫厘,心穷筹策,考课推移,又曲备其详矣。然而古历 疏舛,类不精密,群氏纠纷,莫审其会。寻何承天所上,意存改革,而置法简略, 今已乖远。以臣校之,三睹厥谬,日月所在,差觉三度,二至晷景,几失一日,五 星见伏,至差四旬,留逆进退,或移两宿。分至失实,则节闰非正;宿度违天,则 伺察无准。
臣生属圣辰,询逮在运,敢率愚瞽,更创新历。谨立改易之意有二,设法之情 有三。
改易者一:以旧法一章,十九岁有七闰,闰数为多,经二百年辄差一日。节闰 既移,则应改法,历纪屡迁,实由此条。今改章法三百九十一年有一百四十四闰, 令却合周、汉,则将来永用,无复差动。其二:以《尧典》云“日短星昴,以正仲 冬”。以此推之,唐世冬至日在今宿之左五十许度。汉代之初即用秦历,冬至日在 牵牛六度。汉武改立《太初历》,冬至日在牛初。后汉四分法,冬至日在斗二十二。 晋世姜岌以月蚀检日,知冬至在斗十七。今参以中星,课以蚀望,冬至之日在斗十 一。通而计之,未盈百载,所差二度。旧法并令冬至日有定处,天数既差,则七曜 宿度,渐与舛讹。乖谬既著,辄应改易。仅合一时,莫能通远。迁革不已,又由此 条。今令冬至所在岁岁微差,却检汉注,并皆审密,将来久用,无烦屡改。
又设法者,其一:以子为辰首,位在正北,爻应初九升气之端,虚为北方列宿 之中。元气肇初,宜在此次。前儒虞喜,备论其义。今历上元日度,发自虚一。其 二:以日辰之号,甲子为先,历法设元,应在此岁。而黄帝以来,世代所用,凡十 一历,上元之岁,莫值此名。今历上元岁在甲子。其三:以上元之岁,历中众条, 并应以此为始。而《景初历》交会迟疾,元首有差。又承天法,日月五星,各自有 元,交会迟疾,亦并置差,裁得朔气合而已,条序纷错,不及古意。今设法日月五 纬交会迟疾,悉以上元岁首为始。群流共源,庶无乖误。
若夫测以定形,据以实效,悬象著明,尺表之验可推,动气幽微,寸管之候不 忒。今臣所立,易以取信。但综核始终,大存缓密,革新变旧,有约有繁。用约之 条,理不自惧,用繁之意,顾非谬然。何者?夫纪闰参差,数各有分,分之为体, 非不细密,臣是用深惜毫厘,以全求妙之准,不辞积累,以成永定之制,非为思而 莫知,悟而弗改也。若所上万一可采,伏愿颁宣群司,赐垂详究。
事奏。孝武令朝士善历者难之,不能屈。会帝崩,不施行。出为娄县令,谒者 仆射。
初,宋武平关中得姚兴指南车,有外形而无机巧,每行,使人于内转之。升明 中,太祖辅政,使冲之追修古法。冲之改造铜机,圆转不穷,而司方如一,马均以 来未有也。时有北人索驭飗者,亦云能造指南车,太祖使与冲之各造,使于乐游苑 对共校试,而颇有差僻,乃毁焚之。永明中,竟陵王子良好古,冲之造欹器献之。
文惠太子在东宫,见冲之历法,启世祖施行,文惠寻薨,事又寝。转长水校尉, 领本职。冲之造《安边论》,欲开屯田,广农殖。建武中,明帝使冲之巡行四方, 兴造大业,可以利百姓者,会连有军事,事竟不行。
冲之解钟律,博塞当时独绝,莫能对者。以诸葛亮有木牛流马,乃造一器,不 因风水,施机自运,不劳人力;又造千里船,于新亭江试之,日行百余里。于乐游 苑造水碓磨,世祖亲自临视。又特善算。永元二年,冲之卒。年七十二。著《易》 《老》《庄》义,释《论语》《孝经》,注《九章》,造《缀述》数十篇。
贾渊,字希镜,平阳襄陵人也。祖弼之,晋员外郎。父匪之,骠骑参军。世传 谱学。孝武世,青州人发古冢,铭云“青州世子,东海女郎”。帝问学士鲍照、徐 爰、苏宝生,并不能悉。渊对曰:“此是司马越女,嫁苟晞儿。”检访果然。由是 见遇。敕渊注郭子。泰始初,辟丹阳郡主簿,奉朝请,太学博士,安成王抚军行参 军,出为丹徒令。升明中,太祖嘉渊世学,取为骠骑参军,武陵王国郎中令,补余 姚令。未行,仍为义兴郡丞。永明初,转尚书外兵郎,历大司马司徒府参军。竟陵 王子良使渊撰《见客谱》,出为句容令。
先是谱学未有名家,渊祖弼之广集百氏谱记,专心治业。晋太元中,朝廷给弼 之令史书吏,撰定缮写,藏秘阁及左民曹。渊父及渊三世传学,凡十八州士族谱, 合百帙七百余卷,该究精悉,当世莫比。永明中,卫军王俭抄次《百家谱》,与渊 参怀撰定。
建武初,渊迁长水校尉。荒伧人王泰宝买袭琅邪谱,尚书令王晏以启高宗,渊 坐被求,当极法,子栖长谢罪,稽颡流血,朝廷哀之,免渊罪。数年,始安王遥光 板抚军谘议,不就,仍为北中郎参军。中兴元年,卒。年六十二。撰《氏族要状》 及《人名书》,并行于世。
史臣曰:文章者,盖情性之风标,神明之律吕也。蕴思含毫,游心内运,放言 落纸,气韵天成,莫不禀以生灵,迁乎爱嗜,机见殊门,赏悟纷杂。若子桓之品藻 人才,仲治之区判文体,陆机辨于《文赋》,李充论于《翰林》,张视擿句褒贬, 颜延图写情兴,各任怀抱,共为权衡。属文之道,事出神思,感召无象,变化不穷。 俱五声之音响,而出言异句;等万物之情状,而下笔殊形。吟咏规范,本之雅什, 流分条散,各以言区。若陈思《代马》群章,王粲《飞鸾》诸制,四言之美,前超 后绝。少卿离辞,五言才骨,难与争鹜。桂林湘水,平子之华篇,飞馆玉池,魏文 之丽篆,七言之作,非此谁先?卿、云巨丽,升堂冠冕,张、左恢廓,登高不继, 赋贵披陈,未或加矣。显宗之述傅毅,简文之摛彦伯,分言制句,多得颂体。裴頠 内侍,元规凤池,子章以来,章表之选。孙绰之碑,嗣伯喈之后;谢庄之诔,起安 仁之尘。颜延《杨瓒》,自比《马督》,以多称贵,归庄为允。王褒《僮约》,束 皙《发蒙》,滑稽之流,亦可奇玮。五言之制,独秀众品。习玩为理,事久则渎, 在乎文章,弥患凡旧。若无新变,不能代雄。建安一体,《典论》短长互出;潘、 陆齐名,机、岳之文永异。江左风味,盛道家之言:郭璞举其灵变;许询极其名理; 仲文玄气,犹不尽除;谢混情新,得名未盛。颜、谢并起,乃各擅奇,休、鲍后出, 咸亦标世。朱蓝共妍,不相祖述。今之文章,作者虽众,总而为论,略有三体。一 则启心闲绎,托辞华旷,虽存巧绮,终致迂回。宜登公宴,本非准的。而疏慢阐缓, 膏肓之病,典正可采,酷不入情。此体之源,出灵运而成也。次则缉事比类,非对 不发,博物可嘉,职成拘制。或全借古语,用申今情,崎岖牵引,直为偶说。唯睹 事例,顿失精采。此则傅咸五经,应璩指事,虽不全似,可以类从。次则发唱惊挺, 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亦犹五色之有红紫,八音之有郑、卫。斯鲍照之 遗烈也。三体之外,请试妄谈。若夫委自天机,参之史传,应思悱来,忽先构聚。 言尚易了,文憎过意,吐石含金,滋润婉切。杂以风谣,轻唇利吻,不雅不俗,独 中胸怀。轮扁斫轮,言之未尽,文人谈士,罕或兼工。非唯识有不周,道实相妨。 谈家所习,理胜其辞,就此求文,终然翳夺。故兼之者鲜矣。
赞曰:学亚生知,多识前仁。文成笔下,芬藻丽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