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论势

  魏王问相国曰:“今秦负强,以无道陵天下,天下莫不患。寡人欲豁国之半,以亲诸侯,求从事于秦,可乎?”子顺对曰:“以臣观之,殆无益也。今天下诸侯,畏秦之日久矣,数被其毒,无欲复之之志,心无所计,委国于游说之士。游说之士挟强秦以为资,卖其国以收利,叉手服从,曾不能制。如君之谋,未获其利,而秪以为名,适足以速秦之首诛,则无以得之,不如守常以须其变也。”王曰:“秦其遂有天下乎?”对曰:“必然。虽然,取不以义,得不以道,自古以来,未有能终之者。”

  五国约而诛秦。子顺会之秦,未入境而还。诸侯留兵于成皋,子顺谓市丘子曰:“此师楚为之主,今兵罢而不散,殆有异意,君其备诸。”市丘子曰:“先生幸而教之,愿以国寄先生。”子顺许诺,遂见楚王曰:“王约五国而西伐秦,事既而不集,又久师于市丘,谤君者或以君欲攻市丘,以偿兵费。天下之士且以是轻君而重秦,且又不义君之为矣,王何不卜交乎?”楚王曰:“奈何?”子顺曰:“王今出令,使五国勿攻市丘,五国重王,则听王之令矣;不重王,则且反王之令而攻市丘。以此卜五国交王之轻重,必明矣。”楚王敬诺,而五国散。

  赵间魏,将以求亲于秦。子顺谓赵王曰:“此君之下吏计过也。比目之鱼,所以不见得于人者,以耦视而俱走也。今秦有兼吞天下之志,日夜伺间,不忘于侧息。赵魏与之邻接,而强弱不敌。秦所以不敢图并赵魏者,徒以二国并目周旋者也。今无故自离,以资强秦,天下拙谋无过此者,故臣曰君之下吏计过也。夫连鸡不能上栖,亦犹二国构难不能自免于秦也,愿王熟虑之。”赵王曰:“敬受教。”

  韩与魏有隙。子顺谓韩王曰:“昭釐侯,一世之明君也;申不害,一世之贤相也。韩与卫,敌侔肩国,而釐侯执圭见梁君者,非好卑而恶尊,虑过而计失也。与严敌为邻,而动有灭亡之变,独劲不能支二难,故降心以相从,屈己以求存也。申不害虑事而言,忠臣也;昭釐侯听而行之,明君也。今韩弱于始之韩,魏均于始之魏,秦强于始之秦,而背先人之旧好,以区区之众,居二敌之间,非良策也。齐、楚远而难恃,秦、魏呼吸而至,舍近而求远,是以虚名自累,而不免近敌之困者也。为王计者,莫如除小忿、全大好也。吴、越之人,同舟济江,中流遇风波,其相救如左右手者,所患同也。今不恤所同之患,是不如吴、越之舟人也。”韩王曰:“善!”

  秦兵攻赵,魏大夫以为于魏便。子顺曰:“何谓?”曰:“胜赵,则吾因而服焉;不胜赵,则可乘弊而击之。”子顺曰:“不然。秦自孝公以来,战未尝屈。今皆良将,何弊之乘?”大夫曰:“纵其胜赵,于我何损?邻之不修,国之福也。”子顺曰:“秦,贪暴之国也,胜赵,必复他求,吾恐于时受其师也。先人有言:燕雀处屋,子母相哺,喣喣焉其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决上,栋宇将焚,燕雀颜色不变,不知祸之将及己也。今子不悟赵破患将及己,可以人而同于燕雀乎?”

  齐攻赵,围廪丘。赵使孔青师五万击之,克齐军,获尸三万。赵王诏:“勿归其尸,将以困之。”子顺聘赵,问王曰:“不归尸,其困何也?”曰:“其父兄子弟悲苦无已,废其产也。”子顺曰:“非所以穷之也。死,一也,归尸与不归,悲苦胡异焉?以臣愚计,贫齐之术,乃宜归尸。”王曰:“何谓?”对曰:“使其家远来迎尸,不得事农,一费也。归所葬,使其送死终事,二费也。一年之中,丧卒三万,三费也。欲无困贫,不能得已。”王曰:“善!”既而齐大夫闻子顺之谋,曰:“君子之谋,其利博哉!”

  子顺相魏,凡九月,陈大计辄不用,乃喟然曰:“不见用,是吾言之不当也。言不当于主而居人之官、食人之禄,是尸利也。尸利素餐,吾罪深矣。”退而以病致事。魏王遣使入其馆,谢曰:“寡人昧于政事,不显明是非,以启罪于先生,今知改矣。愿先生为百姓故,幸起而教之。”辞曰:“臣有犬马之疾,不任国事。苟得从四民之列,子弟供魏国之征,乃君惠也。敢辱君命,以速刑书。”人谓子顺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答曰:“吾将行,如之山东,则山东之国将并于秦。秦为不义,义所不入。”遂寝于家。

  秦急攻魏,魏王恐。或谓子顺曰:“如之何?”答曰:“吾私有计,然岂能贤于执政?故无言焉。”魏王闻之,驾如孔氏,亲问焉。曰:“国亡矣,如之何?”对曰:“夫弃之不如用之之易也,死之不如弃之之易也。人能弃之,弗能用也;能死之,不能弃也,此人过也。今王亡地数百里,亡城数十,而患不解,是王弃之,非用之也。秦之强,天下无敌。魏之弱甚矣!而王是以质秦,此王能死,不能弃之也,是重过也。若能用臣之计,则亏地不足伤,卑国体不足苦身,患解而怨报矣。今秦四境之内,执政以下,固曰:‘与嫪氏乎,与吕氏乎?’虽门闾之下,廊庙之上,犹皆如是。今王诚能割地贿秦,以为嫪毐功,卑身尊秦,以自嫪毐始,王又以国赞嫪毐也,则嫪毐胜矣。于是太后之德王也,深如骨肉,王之交,最为天下之上矣。孰不弃吕氏而从嫪毐?天下皆然,则王怨必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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