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任丙辰后杂记言行。
孝宗朝
六月四日,周揆令人谕意云:“上问:‘朱某到已数日,何不请对?’”遂诣合门,通进榜子。有旨:“初七日后殿班引。”及对,上慰劳甚渥。自陈昨日浙东提举日,荷圣恩保全。上曰:“浙东救荒,煞究心。”又言:“蒙除江西提刑,衰朽多疾,不任使令。”上曰:“知卿刚正,只留卿在这里,待与清要差遣。”再三辞谢,方出奏札。上曰:“正所欲闻。”口奏第一札意,言犯恶逆者,近来多奏裁减死。上曰:“似如此人,只贷命,有伤风教,不可不理会。”第四札言科罚。上曰:“闻多是罗织富民。”第五札读至“制将之权,旁出阉寺”,上曰:“这个事却不然,尽是采之公论,如何由他!”对曰:“彼虽不敢公荐,然皆讬于士大夫之公论,而实出于此曹之私意。且如监司守臣荐属吏,盖有受宰相、台谏风旨者。况此曹奸伪百出,何所不可!臣往蒙赐对,亦尝以此为说,圣谕谓为不然。臣恐疏远所闻不审,退而得之士大夫,与夫防夫走卒,莫不谓然,独陛下未之知耳。至去者未远而复还!”谓甘升。问上曰:“陛下知此人否?”上曰:“固是。但泄漏文书,乃是他子弟之罪。”对曰:“岂有子弟有过,而父兄无罪!然此特一事耳。此人挟势为奸,所以为盛德之累者多矣。”上曰:“高宗以其有才,荐过来。”对曰:“小人无才尚可,小人有才,鲜不为恶。”上因举马苏论才、德之辩云云,至“当言责者,怀其私以缄默”,奏曰:“陛下以曾任知县人为六院察官,阙则取以充之。虽曰亲擢,然其涂辙一定,宰相得以先布私恩于合入之人;及当言责,往往怀其私恩,岂肯言其过失!”上曰:“然。近日一事可见矣。”至“知其为贤而用之,则用之唯恐其不速,聚之唯恐其不多;知其为不肖而退之,则退之唯恐其不早,去之唯恐其不尽”;奏曰:“岂有虑君子太多,须留几个小人在里!人之治身亦然,岂有虑善太多,须留些恶在里!”至“军政不修,士卒愁怨”,曰:“主将刻剥士卒以为苞苴,升转阶级,皆有成价。”上曰:“却不闻此。果有时,岂可不理会!卿可子细采探,却来说。”末后辞云:“照对江西系是盗贼刑狱浩繁去处,久阙官正。臣今迤逦前去之任,不知有何处分?”上曰:“卿自详练,不在多嘱。”闳祖。
“今之兵官,有副都总管、路钤、路分、都监、统领将官、州钤辖、州都监,而路钤、路分、统领之类,多以贵游子弟处之。至如副都总管,事体极重,向以节度使为之,后有以修武郎为之者。如州统领,至有以下班祇应为之者,此士夫所亲见。只今天下无虞,边境不耸,故无害。万一略有警,便难承当。兵政病败,未有如今日之甚者!某屡言于寿皇。寿皇谓某曰:‘命将,国之大事,非朝廷之公选,即诸军之公荐,决无他也。’某奏云:‘陛下但见列荐于朝廷之上,以为是皆公选,而不知皆结托来尔。且如今之文臣列荐者,陛下以为果皆出于公乎?不过有势力者一书便可得。’寿皇曰:‘果尔,诚所当察。卿其为朕察之!’”道夫。
宁宗朝
初见先生,即拜问云:“先生难进易退之风,天下所共知。今新天子嗣位,乃幡然一来,必将大有论建。”先生笑云:“只为当时不合出长沙,在官所有召命,又不敢固辞。”又云:“今既受了侍从职名,却不容便去。”先生云:“正为如此。”又笑云:“若病得狼狈时,也只得去。”自修。
在讲筵时,论嫡孙承重之服,当时不曾带得文字行。旋借得仪礼看,又不能得分晓,不免以礼律为证。后来归家检注疏看,分明说:“嗣君有废疾不任国事者,嫡孙承重。”当时若写此文字出去,谁人敢争!此亦讲学不熟之咎。人杰。
祧僖祖之议,始于礼官许及之曾三复,永嘉诸公合为一辞。先生独建不可祧之议。陈君举力以为不然,赵揆亦右陈说。文字既上,有旨,次日引见。上出所进文字,云:“高宗不敢祧,寿皇不敢祧,朕安敢祧!”再三以不祧为是。既退,而政府持之甚坚,竟不行。唯谢中丞入文字,右先生之说,乞且依礼官初议。为楼大防所缴,卒祧僖祖云。闳祖。
先生检熙宁祧庙议示诸生云:“荆公数语,是甚次第!若韩维孙固张师颜等所说,如何及得他!最乱道是张师颜说。当时亲法之议也如此,是多少人说,都说不倒。东坡是甚么样会辩!也说得不甚切。荆公可知是动得人主。前日所论欲祧者,其说不出三项:一欲祧僖祖于夹室,以顺翼宣祖所祧之主祔焉。但夹室乃偏侧之处,若藏列祖于偏侧之处,而太祖以孙居中尊,是不可也。一,是欲祔景灵宫。景灵宫元符所建,貌象西畔六人,东向。其四皆衣道家冠服,是四祖。二人通天冠,绛纱袍,乃是太祖太宗,暗地设在里,不敢明言。某书中有一句说云云。今既无顿处,况元初奉祀景灵宫圣祖,是用簠簋边豆,又是蔬食。今若祔列祖,主祭时须用荤腥,须用牙盘食,这也不可行。又一项,是欲立别庙。某说,若立别庙,须大似太庙,乃可。又不知祫祭时如何,终不成四人令在那一边,几人自在这一庙,也只是不可。不知何苦如此!其说不过但欲太祖正东向之位,别更无说。他所谓‘东向’,又那曾考得古时是如何?东向都不曾识,只从少时读书时,见奏议中有说甚‘东向’,依稀听得。如今庙室甚狭,外面又接檐,似乎阔三丈,深三丈。祭时各捧主出祭,东向位便在楹南檐北之间,后自坐空;昭在室外,后却靠实;穆却在檐下一带,亦坐空。如此,则东向不足为尊,昭一列却有面南居尊之意。古者室中之事,东向乃在西南隅,所谓奥,故为尊。合祭时,太祖位不动,以群主入就尊者,左右致飨,此所以有取于东向也。今堂上之位既不足以为尊,何苦要如此?乃使太祖无所自出。”祝禹圭云:“僖祖以上皆不可考。”曰:“是不可考。要知定是有祖所自出。不然,僖祖却从平地爆出来,是甚说话!”问:“郊则如何?”曰:“郊则自以太祖配天。这般事,最是宰相没主张。奏议是赵子直编。是他当初已不把荆公做是了,所以将那不可祧之说,皆附于注脚下,又甚率略;那许多要祧底话,却作大字写。不知那许多是说个甚么?只看荆公云:‘反屈列祖之主,下祔子孙之庙,非所以顺祖宗之孝心。’如何不说得人主动!当时上云:‘朕闻之矍然,敢不祗允!’这许多只闲说,只是好胜,都不平心看道理。”又云:“某尝在上前说此,上亦以为不可,云:‘高宗既不祧,寿皇既不祧,朕又安可为!’柰何都无一人将顺这好意思。某所议,赵丞相白干地不付出,可怪!”贺孙。
问:“本朝庙制,韩维请迁僖祖,孙固欲为僖祖立别庙,王安石欲以僖祖东向,其议如何?”曰:“韩说固未是,孙欲立别庙,如姜嫄,则姜嫄是妇人,尤无义理。介甫之说却好。僖祖虽无功德,乃是太祖尝以为高祖。今居东向,所谓‘祖以孙尊,孙以祖屈’者也。近者孝宗祔庙,赵丞相主其事,因祧宣祖,乃并僖祖祧之,令人毁拆僖祖之庙。当时集议某不曾预,只入文字,又于上前说此事。末云:‘臣亦不敢自以为是,更乞下礼官,与群臣集议。’赵丞相遂不付出。当时曾无玷陈君举之徒全然不晓,但谢子肃章茂献却颇主某说。又孙从之云:‘僖祖无功德。’某云:‘且如秀才起家贵显,是自能力学致位,何预祖宗?而朝廷赠官必及三代。如公之说,则不必赠三代矣。僖祖有庙,则其下子孙当祧者置于东西夹室,于理为顺。若以太祖为尊,而自僖祖至宣祖,反置于其侧,则太祖之心安乎?’”又问:“赵丞相平日信先生,何故如此?”曰:“某后来到家检渠所编本朝诸臣奏议,正主韩维等说,而作小字附注王安石之说于其下,此恶王氏之僻也。”又问庙门堂室之制。曰:“古之士庙,如今之五架屋,以四分之一为室,其制甚狭。近因在朝,见太庙之堂亦浅,祫祭时,太祖东向,乃在虚处。群穆背檐而坐,临祭皆以帟幙围之。古人惟朝践在堂,它祭皆在室中。户近东,则太祖与昭穆之位背处皆实。又其祭逐庙以东向为尊,配位南向。若朝践以南向为尊,则配位西向矣。”又问:“今之州县学,先圣有殿,只是一虚敞处,则堂室之制不备?”曰:“古礼无塑像,只云先圣位向东。”又问:“若一理会,则更无是处?”曰:“固是。”人杰。
“太庙向有十二室,今祔孝宗,却除了僖祖宣祖两室,止有十一室,止有八世,进不及祖宗时之九,退不得如古之七,岂有祔一宗而除两祖之理!况太祖而上,又岂可不存一始祖?今太祖在庙,而四祖并列四夹室,亦甚不便。某谓止祧宣祖,合存僖祖。既有一祖在上,以下诸祖列于西夹室,犹可。或言:‘周祖后稷,以其有功德;今僖祖无功,不可与后稷并论。’某遂言:‘今士大夫白屋起家,以至荣显,皆说道功名是我自致,何关于乃祖乃父?则朝廷封赠三代,诸公能辞而不受乎!况太祖初来自尊僖祖为始祖,诸公必忍去之乎?’某闻一日集议,遂辞不赴。某若去时,必与诸公合炒去。乃是陈君举与赵子直自如此做,曾三复孙逢吉亦主他说。中间若谢子肃章茂献张春卿楼大防皆以为不安,云:‘且待朱丈来商量。’曾三复乃云:‘乘此机会祧了。’这是甚么事,乘机投会恁地急!某先有一奏议投了。楼张诸公上札,乞降出朱某议;若某言近理,臣等敢不遵从!赵子直又不付出,至于乘夜撤去僖祖室!兼古时迁庙,又岂应如此?偶一日接奉使,两府侍从皆出,以官驿狭,侍郎幙次在茶坊中,而隔幙次说及此,某遂辨说一番,诸公皆顺听。陈君举谓:‘今各立一庙。周时后稷亦各立庙。’某说:‘周制与今不同。周时岂特后稷各立庙,虽赧王也自是一庙。今立庙若大于太庙,始是尊祖。今地步狭窄,若别立庙,必做得小小庙宇,名曰尊祖,实贬之也!’君举说几句话,皆是临时去检注脚来说。某告之云:‘某所说底,都是大字印在那里底,却不是注脚细字。’向时太庙一带十二间,前堂后室,每一庙各占一间,祧庙之主却在西夹室。今立一小庙在庙前,不知中间如何安排?后来章茂献谢深甫诸公皆云:‘悔不用朱丈之说!’想也且恁地说。”正淳欲借奏草看,曰:“今事过了,不须看。”贺孙。
集议欲祧僖祖,正太祖东向之位,先生以为僖祖不可祧,惟存此,则顺、翼、宣祧祖可以祔入。刘知夫云:“诸公议欲立僖祖庙为别庙。陈君举舍人引閟宫为故事。先生曰:“閟宫诗,而今人都说错了。”又因论周礼“祀先王以羇冕,祀先公以鷩冕”,此乃不敢以天子之服加先公,故降一等。直卿云:“恐不是‘祭以大夫’之义。”先生曰:“祭自用天子礼,只服略降耳。”时举。
问:“甲寅祧庙,其说异同?”曰:“赵丞相初编奏议时,已将王介甫之说不作正文写,只注小字在下。”又曰:“祧庙亦无毁拆之理。”曰:“曾入文字论祧。朝奏云:‘此事不可轻易。’上云:‘说得极好。以高宗朝不曾议祧,孝宗朝不曾议祧,卿云“不可轻易”,极是。’又奏云:‘陛下既以臣言为然,合下臣章疏集议。’却不曾降出。”过。
今日偶见韩持国庙议,都不成文字!元佑诸贤文字大率如此,只是胡乱讨得一二浮辞引证,便将来立议论,抵当他人。似此样议论,如何当得王介甫!所以当时只被介甫出,便挥动一世,更无人敢当其锋。只看王介甫庙议是甚么样文字!他只是数句便说尽,更移动不得,是甚么样精神!这几个如何当得他!伊川最说得公道,云:“介甫所见,终是高于世俗之儒。”又曰:“朱公掞排禅学札子,其所以排之者甚正。只是这般样论,如何排得他!也是胡乱讨几句引证,便要断倒他,可笑之甚!”时吕正献公作相,好佛,士大夫竞往参禅,寺院中入室升堂者皆满。当时号为“禅钻”。(去声。)故公掞上疏乞禁止之。僩。
实录院略无统纪。修撰官三员,检讨官四员,各欲着撰,不相统摄,所修前后往往不相应。先生尝与众议,欲以事目分之。譬之六部:吏部专编差除,礼部专编典礼,刑部专编刑法,须依次序编排,各具首末,然后类聚为书,方有条理。又如一事而记载不同者,须置簿抄出,与众会议,然后去取,庶几存得总底在。唯叶正则不从。叶为检讨,正修高宗实录。闳祖。
今之史官,全无相统摄,每人各分一年去做。或有一件事,头在第一年,末梢又在第二三年者,史官只认分年去做,及至把来,全斗凑不着。某在朝时建议说,不要分年,只分事去做。且天下大事无出吏、礼、兵、刑、工、户六件事。如除拜注授是吏部事,只教分得吏事底人,从建炎元年,逐一编排至绍兴三十二年。他皆仿此,却各将来编年逐月类入。众人不从。某又云,若要逐年做,须是实置三簿:一簿关报上下年事首末,首当附前年某月,末当附后年某月;一簿承受所关报本年合入事件;一簿考异。向后各人收拾得,也存得个本。又别置一簿,列具合立传者若干人,某人传,当行下某处收索行状、墓志等文字,专牒转运司疾速报应。已到者,钩销簿;未到者,据数再摧;庶几易集。后来去国,闻此说又不行。赐。
而今史官不相统总,只是各自去书,书得不是,人亦不敢改。更是他书了,亦不将出来,据他书放那里,知他是不是!今虽有那日历,然皆是兼官,无暇来修得。而今须是别差六人锁放那里,教他专工修,方得。如近时作高宗实录,却是教人管一年,这也不得。且如这一事,头在去年,尾在今年,那书头底不知尾,书尾底不知头,都不成文字!如为臣下作传,某将来看时,说得详底只是写行状,其略底又恰如春秋样,更无本末可考。又有差除去了底,这一截又只休了,如何地稽考!据某看来,合分作六项,人管一事。谓如刑事,便去关那刑部文字看。他那用刑皆有年月,恁地把来编类,便成次序。那五者皆然。俟编一年成了,却合敛来。如元年五月一日有某事,这一月内事先后便皆可见。且如立传,他那日历上,薨卒皆有年月在。这便当印板行下诸州,索行实、墓志之属,却令运司专差一人督促,史院却去督促运司。有未到底。又刷下去催来,便恁地便好,得成个好文字。而今实录,他们也是将日历做骨,然却皆不曾实用心。有时考不得后,将牒下州县去讨;那州郡不应,也不管。恁地,如何解理会得!义刚。
近世修史之弊极甚!史官各自分年去做,既不相关,又不相示。亦有事起在第一年,而合杀处在二年,前所书者不知其尾,后所书者不知其头。有做一年未终,而忽迁他官,自空三四月日而不复修者。有立某人传,移文州郡索事实,而竟无至者。尝观徽宗实录,有传极详,似只写行状、墓志;有传极略,如春秋样,不可晓。其首末杂手所作,不成伦理。然则如之何?本朝史以历日为骨,而参之以他书。今当于史院置六房吏,各专掌本房之事。如周礼官属下所谓史几人者,即是此类。如吏房有某注差,刑房有某刑狱,户房有某财赋,皆各有册系日月而书。其吏房有事涉刑狱,则关过刑房;刑房有事涉财赋,则关过户房。逐月接续为书,史官一阅,则条目具列,可以依据。又以合立传之人,列其姓名于转运司,令下诸州索逐人之行状、事实、墓志等文字,专委一官掌之,逐月送付史院。如此,然后有可下笔处。及异日史成之后,五房书亦各存之,以备漏落。淳。
君举谓不合与诸公争辩,这事难说。尝记得林少颖见人好说话,都记写了。尝举一项云,国家尝理会山陵,要委谕民间迁去祖坟事。后区处未得,特差某官前往定夺果当如何。这个官人看了,乃云只消看中做。林说:“这话说得不是。当时只要理会当迁与不当迁。当迁去,虽尽去亦得;若不当迁,虽一毫不可动。当与不当,这便是中,如何于二者之间酌中做?”此正是今时人之大病。所以大学格物穷理,正要理会这些。须要理会教是非端的分明,不如此定不得。如初间看善恶如隔一墙;只管看来,渐渐见得善恶如隔一壁。看得隔一壁底,已自胜似初看隔一墙底了;然更看得又如隔一幅纸。这善恶只是争些子,这里看得直是透!善底端的是善,恶底端的是恶,略无些小疑似。大学只要论个知与不知,知得切与不切。
先生看天雨,忧形于色,云:“第一且是攒宫掘个窟在那里,如何保得无水出!梓宫甚大,攒宫今阔四丈,自成池塘,柰何!柰何!这雨浸淫已多日,柰何!”贺孙。
是夜雨甚,先生屡恻然忧叹,谓:“明日掩攒雨,势如此,奈何!”再三忧之。贺孙问:“绍兴山陵土甚卑,不知如何?”曰:“固是可虑。只这事,前日既在那里都说来,只满朝无一人可恃,卒为下面许多阴阳官占住了。”问:“闻赵丞相前亦入文字,说得甚好。”曰:“是说得煞好,后来一不从,也只住了。”自高宗攒宫时,在蜀中入文字说此。今又举此,不知如何,又只如此住了。某初到,亦入一文字,后来却差孙从之相视。只孙从之是朝中煞好人,他初间画三项利害,云:‘展发引之期,别卜攒宫,上策也;只依旧在绍兴,下策也。’说得煞力。到得相视归来,更说得没理会。到后来,又令集议。初已告报日子,待到那一日四更时,忽扣门报云:‘不须集议。’待问其故,云:‘已再差官相视。’时郑惠叔在吏书,乃六部之长,关集都是他。当时但听得说差官,便止了众人集议。当时若得集议一番,须说得事理分明。初,孙从之去,那曾得看子细!才到那里,便被守把老阉促将去,云:‘这里不是久立处。’某时在景灵宫行香,闻此甚叵耐,即与同坐诸公说:‘如此,亦不可不说。’遂回聚于郑惠叔处。待到那里,更无一人下手作文字,只管教某。某云:‘若作之,何辞?止缘某前日已入文字,今作出,又止此意思。得诸公更作,庶说得更透切。’都只说过,更无人下手,其遂推刘得修作。刘遂下手,郑惠叔又只管说,不消说如何。某说:‘这是甚么样大事!如何恁地住?’遂顾左右,即取纸笔令刘作,众人合凑,遂成。待去到待漏院要进,都署衔位,各了。黄伯耆者,他已差做相视官,定了不签他;他又来,须要签,又换文字将上。待得他去相视归来,却说道:‘自好。’这事遂定。满朝士夫都靠不得,便如此。这般事,为臣子须做一家事尽心竭诚乃可。明知有不稳当,事大体重如此,如何住得!他说须要山是如何,水须从某方位盘转,经过某方位,从某方位环抱,方可用。不知天地如何恰生这般山,依得这般样子,更莫管他也。依他说,为臣子也须尽心寻求,那知不有如此样?蓦忽更有,也未可知,如何便住得!闻亦自有人来说几处可用,都被那边计较阻抑了。”又云:“许多侍从也不学,宰相也不学,将这般大事只恁地做。且如祧庙集议,某时怕去争炒,遂不去,只入文字。后来说诸公在那里群起哗然,甚可畏,宰相都自怕了。君举所主庙议,是把礼记‘祖文王,宗武王’为据,上面又说‘祖契而宗汤’。又引诗小序‘禘太祖’。诗序有甚牢固?又引‘烝祭岁,文王骍牛一,武王骍牛一’,那时自是卜洛之始,未定之时,一时礼数如此。又用国语,亦是难凭。”器之问:“濮议如何?”先生曰:“欧公说固是不是,辨之者亦说得偏。既是所生,亦不可不略是殊异。若止封皇伯,与其他皇伯等,亦不可。须封号为‘大王’之类,乃可。伊川先生有说,但后来已自措置得好。凡祭享礼数,一付其下面子孙,朝廷无所预。”贺孙。
林丈说:“彭子寿弹韩侂胄只任气性,不顾国体,致侂胄大憾,放赵相,激成后日之事。”曰:“他绝不晓事情,率尔而妄举!”淳。
丙辰后
正卿问:“命江陵之命,将止于三辞?”曰:“今番死亦不出。才出,便只是死!”贺孙。
直卿云:“先生去国,其他人不足责,如吴德夫项平父杨子直合乞出。”先生曰:“诸人怕做党锢,看得定是不解恁地。且如杨子直前日才见某入文字,便来劝止,且攒着眉做许多模样。某对他云:‘公何消得恁地?如今都是这一串说话,若一向绝了,又都无好人去。’”贺孙。
季通被罪,台评及先生。先生饭罢,楼下起西序行数回,即中位打坐。贺孙退归精舍,告诸友。汉卿筮之,得小过“公弋取彼在穴”,曰:“先生无虞,蔡所遭必伤。”即同辅万季弟至楼下。先生坐睡甚酣,因诸生偶语而觉,即揖诸生。诸生问所闻蔡丈事如何。曰:“州县捕索甚急,不晓何以得罪。”因与正淳说早上所问孟子未通处甚详。继闻蔡已遵路,防卫颇严。诸友急往中途见别,先生舟往不及。闻蔡留邑中,皆詹元善调护之。先生初亦欲与经营,包显道因言:“祸福已定,徒尔劳扰。”先生嘉之,且云:“显道说得自好,未知当局如何。”是夜诸生坐楼下,围炉讲问而退。闻蔡编管道州,乃沈继祖文字,主意诋先生也。贺孙。
或有谓先生曰:“沈继祖乃正淳之连袂也。”先生笑曰:“‘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何伤哉!”人杰。
先生往净安寺候蔡。蔡自府乘舟就贬,过净安,先生出寺门接之。坐方丈,寒暄外,无嗟劳语。以连日所读参同契所疑扣蔡,蔡应答洒然。少迟,诸人醵酒至,饮皆醉。先生间行,列坐寺前桥上饮,回寺又饮。先生醉睡。方坐饮桥上,詹元善即退去。先生曰:“此人富贵气!”贺孙。
论及“伪学”事,云:“元佑诸公后来被绍圣群小治时,却是元佑曾去撩拨它来,而今却是平地起这件事出。”义刚。
有一朋友微讽先生云:“先生有‘天生德于予’底意思,却无‘微服过宋’之意。”先生曰:“某又不曾上书自辨,又不曾作诗谤讪,只是与朋友讲习古书,说这道理。更不教做,却做何事!”因曰:“论语首章言:‘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断章言:‘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赐录云:“且以利害祸福言之,此是至粗底。此处人只信不及,便讲学得,待如何!亦没安顿处。”今人开口亦解一饮一啄自有定分,及遇小小利害,便生趋避计较之心。古人刀锯在前,鼎镬在后,视之如无物者,赐录作“如履平地”。盖缘只见得这道理,都不见那刀锯鼎镬!”又曰:“‘死生有命’,如合在水里死,须是溺杀,此犹不是深奥底事,难晓底话。如今朋友都信不及,觉见此道日孤,令人意思不佳。”人杰。
或劝先生散了学徒,闭户省事以避祸者。先生曰:“祸福之来,命也。”广。
先生曰:“如某辈皆不能保,只是做将去,事到则尽付之。人欲避祸,终不能避。”德明。
今为辟祸之说者,固出于相爱。然得某壁立万仞,岂不益为吾道之光!闳祖。
“其默足以容”,只是不去击鼓讼冤,便是默,不成屋下合说底话亦不敢说也!同。
或有人劝某当此之时,宜略从时。某答之云:“但恐如草药,锻炼得无性了,救不得病耳!”僩。
有客游二广多年,知其山川人物风俗,因言廉州山川极好。先生笑曰:“被贤说得好,下梢不免去行一番。”此时党事方起。又因问举业,先生笑曰:“某少年时只做得十五六篇义,后来只是如此发举及第。人但不可不会作文字。及其得,也只是如此。今人却要求为必得,岂有此理!”祖道。
时“伪学”之禁严,彭子寿镌三官,勒停。诸权臣之用事者,睥睨不已。先生曰:“某今头常如黏在颈上。”又曰:“自古圣人未尝为人所杀。”胡泳。
杂记言行
某尝言,吾侪讲学,正欲上不得罪于圣贤,中不误于一己,下不为来者之害,如此而已,外此非所敢与。道夫。
吾辈不用有忿世疾恶之意,当常自体此心宽明无系累,则日充日明,岂可涯涘耶!泛爱亲仁,圣人忠恕体用,端的如此。振。
“人言好善嫉恶,而今在闲处,只见疾恶之心愈至。”伯谟曰:“唯其好善,所以嫉恶。”道夫。
先生爱说“恰好”二字,云:“凡事自有恰好处。”过。
先生每语学者云:“凡事无许多闲劳攘。”过。
先生每论及靖康建炎间事,必蹙頞惨然,太息久之。义刚。
长孺问:“先生须得邵尧夫先知之术?”先生久之曰:“吾之所知者:‘惠迪吉,从逆凶’;‘满招损,谦受益’。若是明日晴,后日雨,吾又安能知耶!”□。
因言科举之学,问:“若有大贤居今之时,不知当如何?”曰:“若是第一等人,它定不肯就。”又问:“先生少年省试报罢时如何?”曰:“某是时已自断定,若那番不过省,定不复应举矣。”僩。
有为其兄求荐书。先生曰:“没奈何,为公发书。某只云,某人为某官,亦老成谙事,亦可备任使。更须求之公议如何,某不敢必。辛□疾是朝廷起废为监司,初到任,也须采公议荐举。他要使一路官员。他所荐举,须要教一路官员知所激劝是如何人。他若把应付人情,有书来便取去,这一任便倒了。某两为太守,尝备员监司,非独不曾以此事恳人,而人亦不曾敢以此事恳某,自谓平日修行得这些力。他明知以私意来恳祝,必被某责。然某看公议举人,是个好人,人人都知;若是举错了,也是自家错了。本不是应付人情,又不是交结权势,又不是被他献谀,这是多少明白!人皆不来私恳,其间有当荐之人,自公举之。待其书来说,某已自举荐他了,更无私恳者。”贺孙。
有亲戚讬人求举。先生曰:“亲戚固是亲戚,然荐人于人,亦须是荐贤始得。今乡里平平等人,无可称之实,某都不与发书恳人。况某人事母如此,临财如此,居乡曲事长上如此,教自家荐举他甚么得!”因问所讬之人:“公且与撰几句可荐之迹将来,是说得说不得?假使说道向来所为不善,从今日自新,要求举状,是便有此心,何可保!”贺孙。
人每欲不见客,不知它是如何。若使某一月日不见客,必须大病一月。似今日一日与客说话,却觉得意思舒畅。不知它们关着门不见人底,是如何过日?义刚。
直卿劝先生且谢宾客数月,将息病。先生曰:“天生一个人,便须着管天下事。若要不管,须是如杨氏为我方得,某却不曾去学得这般学。”义刚。
择之劳先生人事之繁。答曰:“大凡事,只得耐烦做将去。才起厌心,便不得。”道夫。
先生病中应接不倦,左右请少节之。先生厉声曰:“你懒惰,教我也懒惰!”淳。
先生病起,不敢峻补,只得平补。且笑曰:“不能兴衰拨乱,只得扶衰补敝。”淳。
近日百事都如此,医者用药,也只用平平稳稳底药,亦不能为害,亦不能治病。是他初不曾识得病,故且如此酌中。世上事都如此。扁鹊视疾,察见肺肝,岂是看见里面如何?也只是看得证候极精,才见外面,便知五脏六腑事。贺孙。
先生一日说及受赃者,怒形于言,曰:“某见此等人,只与大字面配去!”徐又曰:“今说公吏不合取钱,为知县者自要钱矣!”节节言之,为之吁叹。过。
梅雨,溪流涨盛,先生扶病往观。曰:“君子于大水,必观焉。”僩。
先生每观一水一石,一草一木,稍清阴处,竟日目不瞬。饮酒不过两三行,又移一处。大醉,则趺坐高拱。经史子集之余,虽记录杂记,举辄成诵。微醺,则吟哦古文,气调清壮。某所闻见,则先生每爱诵屈原楚骚、孔明出师表、渊明归去来并诗、并杜子美数诗而已。寿昌。
先生于父母坟墓所讬之乡人,必加礼。或曰:“敌己以上,拜之。”贺孙。
先生每日早起,子弟在书院,皆先着衫到影堂前击板,俟先生出。既启门,先生升堂,率子弟以次列拜炷香,又拜而退。子弟一人诣土地之祠炷香而拜。随侍登阁,拜先圣像,方坐书院,受早揖,饮汤少坐,或有请问而去。月朔,影堂荐酒果;望日,则荐茶;有时物,荐新而后食。过。
先生早晨拈香。春夏则深衣;冬则戴漆纱帽。衣则以布为之,阔袖皂褖,裳则用白纱,如濂溪画像之服。或有见任官及它官相见,易窄衫而出。过。
问衣裳制度。曰:“也无制度,但画像多如此,故效之。”又问:“有尺寸否?”曰:“也无稽考处。那礼上虽略说,然也说得没理会处。”义刚。
先生尝立北桥,忽市井游手数人悍然突过,先生敛衽桥侧避之。每闲行道间,左右者或辟人,先生即厉声止之曰:“你管他作甚!”先生每徒行拜谒,步远而意专,不左右顾。及无事领诸生游赏,则徘徊顾瞻,缓步微吟。先生有疾,及诸生省问,必正冠坐揖,各尽其情,略无倦接之意。诸生有未及壮年者,待之亦周详。先生病少愈,既出寝室,客至必见,见必降阶肃之,去必送至阶下。诸生夜听讲退,则不送。或在坐有外客,则自降阶送之。先生于客退,必立视其车行,不复顾,然后退而解衣,及应酬他事。或客方登车犹相面,或以他事禀者,不领之。或前客才登车,而尚留之客辄有所禀议,亦令少待。先生对客语及本路监司守将,必称其官。贺孙。
侍先生到唐石,待野叟樵夫,如接宾客,略无分毫畦町,某因侍立久之。先生曰:“此一等人,若势分相绝,如何使他得以尽其情?”唐石有社仓,往往支发不时,故彼人来告。先生云:“救弊之道,在今日极是要严。不严,如何得实惠及此等细民!”炎。
先生端居甚严,而或“温而厉”、“恭而安”;望其容貌,则见面盎背。当诸公攻“伪学”之时,先生处之雍容,只似平时。故炎祭先生文有云:“凛然若衔驭之甚严,泰然若方行之无畔。盖久而后得之,又何止流行乎四时,而昭示乎河汉!”炎。
先生书所居之桃符云:“爱君希道泰,忧国愿年丰。”书竹林精舍桃符云:“道迷前圣统,朋误远方来。”先是赵昌父书曰:“教存君子乐,朋自远方来。”故嗣岁先生自家易之以此。若海。
先生书阁上只扁南轩“藏书”二字。镇江一窦兄讬过禀求书其家斋额,不许。因云:“人家何用立牌榜?且看熹家何曾有之?”先是漳州守求新“贡院”二字,已为书去,却以此说:“彼有数百间贡院,不可无一牌,人家何用!”过。
登先生藏书阁,南轩题壁上题云:“于穆元圣,继天测灵;开此谟训,惠我光明。靖言保之,匪金厥籯;含英咀实,百世其承!”意其为藏书阁铭也,请先生书之,刻置社仓书楼之上。先生曰:“只是以此记书厨名,待为别做。”振。
“道间人多来求诗与跋,某以为人之所以与天地日月相为长久者,元不在此。”可学。
先生因人求墓铭,曰:“‘吁嗟身后名,于我如浮烟!’人既死了,又更要这物事做甚!”或曰:“先生语此,岂非有为而言?”曰:“也是既死去了,待他说是说非,有甚干涉!”又曰:“所可书者,以其有可为后世法。今人只是虚美其亲,若有大功大业,则天下之人都知得了,又何以此为?且人为善,亦自是本分事,又何必须要恁地写出!”贺孙。
信州一士人为其先人求墓碑,先生不许。请之不已,又却之。临别送出,举指云:“赠公‘务实’二字。”过。
先生初欲正甫以沙随行实来,为作墓碑,久之不到。既而以旧人文字稍多,又欲属笔。汪季路亦不曾及是议,立祠堂于德兴县学,曾为德兴丞。为书“沙随先生之祠”六字。过。
陈同父一子、一婿吴康,同来求铭文。先生是时例不作此,与写“有宋龙川先生陈君同父之墓”十二字。婺源李参仲于先生为乡旧,其子亦来求墓铭,只与跋某人所作行实,亦书“有宋钟山先生李公之墓”与之。过。
寿昌因先生酒酣兴逸,遂请醉墨。先生为作大字韶国师颂一首,又作小字杜牧之九日诗一首,又作大字渊明归田园居一首。有举子亦乘便请之,先生曰:“公既习举业,何事于此?”请之不已,亦为作渊明阻风于规林第二首。且云:“但能参得此一诗透,则公今日所谓举业,与夫他日所谓功名富贵者,皆不必经心可也。”寿昌。
先生语朋旧:“无事时不妨将药方看,欲知得养生之理也。”过。
先生说:“南轩论熹命云‘官多禄少’四字。”因云:“平日辞官文字甚多。”过。
因上亮隔,取中间一条为正,云:“事须有一个大本。”方。
因对雨,云:“安徐便好。”昨日骤雨。今日方微下,已浃洽,悠悠未已,有周溥意,不似前日暴也。方。
开窗坐,见窗前地上日色,即觉热;退坐不见,即不热。目受而心忌之,则身不安之矣。如许渤着衣,问人寒热,则心凝不动也。僧有受焚者,亦尔。方。
先生于世俗未尝立异。有岁迫欲入新居而外门未立者,曰:“若入后有禁忌,何以动作?”门欲横从巷出。曰:“直出是公道,横则与世俗相拗。”淳。
先生问直卿:“何不移入新屋居?”曰:“外门未立。”曰:“岁暮只有两日,便可下工。若搬入后有禁忌,如何动作?初三又是赤口。”义刚。
寿昌问先生:“‘此心元自通天地,枉却灵宫一炷香!’先生游南岳诗。若在小龙王庙,还敢如此道否?”先生曰:“某却不曾到吴城山。”寿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