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平戎十策

  再上皇帝书

  开禧三年吉月吉日,待罪国学发解布衣臣华岳,谨昧死百拜,裁书献于皇帝陛下。

  臣向以狂妄叩阍,乞罢兵事,冒犯天威。重蒙圣慈,不赐诛戮,谪臣建安,迨今两载。伏自戴罪以来,日闻边鄙之音,伤痛不已,乃知臣前日之所以料陛下今日之事者审也。夫救火于炎炎之时,不如徙薪于曲突;拯溺于狂澜之中,不如济人于溱洧。今火之既焚,水之既溺,复将坐视而不恤,则燎原滔天之患将莫知其所止矣。当其未焚未溺,臣不能挽回陛下之听,臣之罪也不可逃;及其既焚既溺,复不能为陛下扑灭而疏导之,臣之罪可胜诛邪?

  臣尝闻之,立帝王之大业者在豪杰,扫天下之妖孽者在英雄。高帝惟能收三人杰,故赤帝子之业不劳而成;光武惟延揽英雄,故中兴之功定于十有三年之速。英雄不收而咨谋于庸常科目之儒,豪杰不招而听命于尝试草草之士,臣知其偏见浅识适足以资敌人深长之谋,而轻举妄动鲜有不奔军而误国者。然则陛下今日之事,将付之于书生学士邪,抑付之于英雄豪杰邪?夫所谓英雄豪杰者,山林特起,拜为父师;江湖隽逸,视为标准;衣冠缙绅,足未尝蹑其门;王公大人,名未尝过其目。

  其所究心者,门屏、缶听、种冰、阱囤、飞灰、走雷、风篁、水栅、木柜、摇波、透石、远汲之制。其所筹算者,五福、大游、君基、臣基、天乙、地乙、四神、直符、小游、民基、青门、直使之诀。其所歌诵者,长庆人事、诸子秘传、张氏屠寇、九星营寨、诸家秘密之书。其所交游者,唐城、桐柏、茶牙、海狗、东邹、南偃、夹山、六安、鸡鸣、马嘶、羊岘、房陵、襄淮遗逸之士。其所畅望者,巢淮涟泗之浅深,可以通津之远近;淮汉荆襄之肥瘠,可以屯兵之多寡。其所素晓者,淮东多川泽,利舟楫而不利步骑;淮西多山林,利步骑而不利舟楫。

  其所收集者,皆梁汉奇材,荆楚壮士,烟云楼阁,波涛楼橹、窟穴药石、风云占候之人物。其所计度者,山口、枞阳、东关、斥江、裕谷、马肠、九曲、狗谷、射阳、杨口、洲头、杨林之津要,以至荆襄之战地三十六,何地为险;淮南之山寨九十四,何寨为要。论至于此,则英雄豪杰之士,其视夫书生学士之流,岂不大有径庭也哉!

  仰惟皇帝陛下,奋五百岁间生之资,恢亿万载中兴之业,将以合天下而为一家,合夷夏而为一统。凡兵家之事,无不曲尽其至,自宜一举而朔庭空,三箭而天山定。何大兵之出两周星次,而大捷之未奏邪?何调发之帅布满沿边,而废置之靡定耶?掘池三尺,可守一城,兵家之濠堑也。何长淮千里,不足以限守御之国也?一夫守隘,万夫莫向,兵家之险要也。何云屯百万,不足以塞犯淮之寇也?尺寸之地所必争,何贼锋未交,先自弃其城邑?颗粒之粟所必计,何贼虏未至,先自焚其粮草也?市人可驱,乌合可斗,兵家之妙用也。何今日二浙、福建、江淮、荆湖新招之卒,其发解于宣司者,乃病于教阅之未精邪?唱筹量沙,因粮于敌,兵家之奇计也。何今日武昌、蕲阳、山口、枞阳、池口、芜湖、采石、建康、镇江交收之米,其桩积于沿江者,尚虑其积之未丰耶?

  臣尝深思而熟计之矣,非陛下之宠遇者皆科目行伍之材,而英雄豪杰之材则未蒙于宠遇;擢用者皆规矩准绳之士,而泛驾不羁之士则未蒙于擢用,故如是欤!自今以观,师行千里,命下两载,求贤之诏下郡国者无一字,荐贤之书入章奏者无片纸。荆襄之遗逸,未闻其姓名;江淮之豪放,未识其面目,人材何自而能出,事业何自而能济?以故甲日亦战,乙日亦战,不知夫壬遁之为何术也。生道亦出军,死道亦出军,不知夫青黑之为何神也。张曰可将则将之,李曰可罢则罢之,不知张李之说,孰为果然耶。左曰可攻则攻之,右曰可守则守之,不知左右之说,谁为适当耶。吁!庙堂有知兵之臣,则总调发者皆真实之材;宣司有知兵之士,则受节制者无侥幸之将。故庙堂知兵,则知兵者进,而不知兵者退;宣司知兵,则知兵者将,而不知兵者罢。兵不自知,而一切黜陟之术,悉听诸人,吾见其事业之所成,有不待智者而后知其必败也。今日之事,正坐乎此。一则取士而不得其实,二则招军而不尽其材,三则御骑者未得其具,四则陷骑者未有其策,五则得其地而反失其心,六则守其地而复无其备,七则恩威之不明,八则利害之不密,九则急务在财计而财计未丰,十则边计在马政而马政未备。十者之弊,非有英雄豪杰之士为陛下洗而新之,则他日亡败之患,盖有不可胜言者矣。臣请为陛下条陈之。

  取士

  臣尝读《孙子》一书,至十三篇之末,其论上智为间有曰:“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殷周之王,固天命之所攸属也,何伊挚、吕牙之能为兴亡也哉!盖用间之法,不以豪杰之未至为可忧,而以豪杰之去国为可虑;不以英雄之未附为兵家之急,而以英雄之去己为腹心之忧。故夏虽未亡,而挚去则亡;周虽未兴,而望至则兴。是知英雄豪杰之去留,为社稷邦家之休戚。而今日之急务,诚在此而不在彼也。  况夫名山大川,秀所由钟;{随山}山乔岳,神所由降。千岁之日至,则间世之士生。必有翘楚之材,特起之子,梦寐未形,占卜未见,寓于贫贱闾阎流俗之中,隐于耕农商贾草莱医卜之下。罗之以科举邪,彼不善于章句之儒;诱之以利禄邪,彼不由于闻达之路;置之于驻札将佐之中邪,彼不生于营垒行伍之地。三城、桐柏之耕农,罗源、贾木之樵牧,六安、辽峰之高隐,羊岘、房陵之商贩,类多抱负所长,高出世表,能否相参,有无相授。非不欲求用于世,以尽所蕴。然上则招致无方,而下则无阶可进,内则搜访无术,而外则无门可入。是必庙堂广于延纳,而无间于疏远;幕府勤于听览,而无拘于早暮;监司州县专于荐举,而不遗于微贱。其门有八:一曰有官,谓沈溺下僚,不能自奋;二曰无官,谓素在草茅,不能自达;三曰世家,谓将帅子孙,不能自效;四曰豪杰,谓江湖领袖,山林标准;五曰罪戾,谓曾犯三尺,求脱罪籍;六曰黥配,谓材气过人,轻犯刑法;七曰将校,谓素有谋略,久淹行伍;八曰胥靡,谓隐于吏籍,不得展布。

  臣愚欲望朝廷明赐告谕,上而二三大臣,握发吐哺,结四方豪杰之心;下而中外诸将,解衣推食,作一代英雄之气。在诸路,则责之于监司州县;在诸军,则责之于制领将佐,开推挽之门,去游谒之禁,谕之以文榜,激之以忠义。识军国之利害者,许其自陈;识山林之豪杰者,听其自荐;使天下有爱君忧国之心者,皆得布露;有过人脱颖之材者,皆得导达。择其所陈,果有切于军国大事者,解发宣司,审覆其实,发付军前,随材录用。其有言词浮诞,簧鼓世俗者,焚之;其有互易乡贯,指陈他事者,毁之。言词朴直,无令弃之,恐过人之资,拙于朱墨;虚辞华丽,无令收录,恐科目之儒,例于奔竞。如此则闻达者既至,不求闻达者亦得以识其姓名;利禄者可招,无心利禄者亦得以知其岩穴。不然则草莱之雄未能尽致,反有以滋他日匹夫窥觊之私;山林之奸不能尽收,适有以启异时萧墙眦睚之衅。今我国家,用师百万,运粮千里,宇内耸动,天下响应,率未闻有能荐一豪杰,举一谋士。不知淮自桐柏以东为里一千六百,沙浅之地凡一百一十有一,而海峤皆通津焉。沿淮屯守之师,自喻口至浮光不过一十余所,中间利害去处,十阙八九。汉自郢京以西为里一千四百,滩碛之险凡八十有一,而桐枣之地千里平坂,寸土尺水,略无限隔,而荆襄守御之兵,自信阳、安复至荆门、光化亦不过六七屯戍,间道甚多,拒御不及婴其四集之锋,而塞其阙然不满之处,殊非有能任其责者。

  盖怀材抱艺之士、耕云钓月之徒,天下晏然、四方无事,犹切意功名,更相劝勉,以图进取。事业之秋,孰甘疏外?苟招致之不廑,旁求之未尽,则舍虞之秦者,乌知其非百里奚?背楚归汉者,乌知其非韩淮阴?况夫杨朱之岐,可以南,可以北;孟轲之水,决之东,决之西。前晋后楚,无路不通;左赵右燕,无关可隔。是可不为之虑邪?此取士之说,臣所以拳拳于论事之首也。

  招军

  臣尝观太公练士,必因其能否聚为十一等级,未尝有废弃不用之卒。吴起练锐,各因其材别为五等,故决围屠城无施不可。夫天之降材,不可以一律拘。故君之用材,不可以一概论。

  将限之以等量邪?长者或懦而无能,短者反勇而有用。将律之以肥瘠邪?肥者或拙于驱驰,瘠者反俊而骁勇。将齐之以老少邪?少者或钝于教阅,老者反精于鞍马。将取之以善恶邪?善者或嫌于姑息,恶者反雄于战斗。将责之以门望邪?尺籍伍符之子或骄堕于不学,破落游手之人反亡命于不顾。何者?攻城掘地,惟穿窬之盗斯能成钻斡之功,长枪大剑之材无用也。漂流破堰,惟泛海掠潮之寇斯能成溃决之功,揭竿斩木之材无取也。沈舟漏舰,则过淮盗马、越汉运盐之子斯能成出没渊源之功,弯弓牧马之材无能也。袭营垒,警保寨,则昼伏夜动、神出鬼没、伺人之墙壁、觇人之财宝者斯能密其出入之踪,畏刑惧法之徒无所施其巧也。探贼营之虚实、窃贼军之旗号,视死如归、饮毒如蜜者斯能舍其性命之重,顾惜之士无所用其力也。

  夫有一技则生一材,有一材则济一用,因技以求材,因材以制用。其说有六。一曰合格,谓身及等仗,体无残疾。二曰亡命,谓漂泛淮海,鼓诱溪洞。三曰逋逃,谓惧罪逃窜,思得自效。四曰破格,谓等仗虽悭,而骁勇过人;肢体虽残,而武艺无敌。五曰盗贼,谓累犯刑法,无生可谋;甘为盗贼,无术可禁。六曰私贩,谓私贩商榷,偷瞒商税。广行招致,随材任用。其有犯法,必杀无赦,仍令选择材技,分为十等,各置将队。有善穿窟穴可以攻城者,聚为一卒,名曰窟穴将,以备攻城之用。有善弄潮泛水可以浮液者,聚为一卒,名曰波涛将,以备锥凿贼船之用。有善攀缘上屋缘梁走柱可以登陟者,聚为一卒,名曰楼阁将,以备登城越险之用。有善飞烟射火流光走爆可以通放者,聚为一卒,名曰烟火将,以备烧毁城邑之用。

  有善夜行不以灯烛可以暗袭者,聚为一卒,名曰潜身将,以备惊劫贼营之用。有善捕兽获禽笼槛教使可以驯熟者,聚为一卒,名曰飞走将,以备充神出怪,疑兵惑敌之用。有善上竿立索可以超望者,聚为一卒,名曰轻捷将,以备登高望远,窥伺空便之用。有善知海道蹊径黄黑洋岛者聚为一卒,名曰洋海将,以备浮江泛海,潜兵密渡之用。有善撑驾船舰验风辨云者,聚为一卒,名曰风云将,以备移风易雹,闪误舟船之用。有善雕镌陶铸机织销画者,聚为一卒,名曰机巧将,以备不测,设为怪服异旗误敌之用。其余搭材工匠,悉如常法,则兼收并蓄,悉无所遗。苟以为长而及等仗者为弓手枪手,短而插指板者为弩手斧手,不知弓枪弩斧之外,犹有余用也。无籍之子弟为马军,新刺之百姓为步人,不知步人马军之外,犹有余材也。不曾犯徒、不曾刺环、无残疾者,可以充招,而不知犯徒、刺、环、欠指、眇目之中,其果勇有大过人者。

  今我国家诸军驻札之兵,并已差出,而守营垒者皆老弱队外无用之卒。诸州禁卒及寄招三分之兵,并已拣发,而留家基者皆残疾废弃之士。去岁,他郡未知丰歉,而福建一路,禾苗白死,收不及半,泥足方干,而民已告饥;刈钅至方解,而籴已告涌。若不尽行招致凶恶无赖亡命之子归为国家大用,臣恐奸雄不出而无籍亡命,反为吾境之内忧;妖祥乌合无归而啸聚,反为我山林之怪异。平居无事犹可诿者,今方兴举恢复大事,可不预为之计哉!此招军之法,臣所以拳拳于论事之次也。

  御骑

  臣闻古人以骑射为匈奴之长技,前辈谓虏人骑兵非中国所能敌。盖敌之所长者马军,所能者骑射也。吾能料其所短而不能料其所长,则己一而敌二,非兵家之上谋;吾能制其拙而不有以制其巧,则敌算多而己算少,尤兵家之深患。况河南、冀北之地,为地最广而畜牧颇多;吾国之数,十不足以及其四五。宕昌、横山之监,为地绝远而驿程断绝;吾国之马,十不足以及其二三。马步三司之马,虽仅言数万,而羸弱老病将及其半。江上诸军之马,不过五万,而在假未该入队之数,不啻三分之一。此其为马尤非中国所能敌矣!况吾之马行石则瘾,行泥则陷。敌之马则雨雪连月,其去如跃;沙碛千里,其疾如飞,而非吾马之所能敌也。吾之马遇午而饮,遇晡而料。敌之马则连牧数月而汲饮不拘,连饿数日而乘骑不乏,而非吾马之所能及也。然则何以制之邪?曰车而已。 

  夫所谓车者,太公之扶胥,其制不传于古;楚子之乘广,其用不适于今;宣王之四牧八鸾,则百五十人之制,于曹、郑为太多;荀、吴之攻车守车,则一百人之制,于荆、淮为太少。

  昔信阳使臣张敌万,尝为车以献于朝矣。下置四轮,上施一屋,前张以幔,后掩以木。其制非不善也,然十人两牛,非独力之所能举。昔池州帅臣刘震,亦尝为车以献于朝矣。下置一轮,上载一弩,顶覆一盖,中立四柱。其观非不美也,然上重下轻,非独轮之所能胜。盖张之本意,惟欲其运粮。故兼用以御敌,始于敌不可御,而终于粮之不可载。臣之为车则不然,能总数木之器而聚以成车,则车之用可以御敌骑之冲突;分一乘之车而析以成器,则器用可以助吾兵之搏击。平原旷野,则合而为车也,势如山岳,环如营壁,而敌骑不得以婴吾之锋。阻山带河,则析而为器也,长以御短,短以御长,而敌人不得以测吾之妙。古之车重而艰于回环也,吾之车轻而易于回环;古之车大而艰于搬运也,吾之车小而易于搬运;古之车行地一丈二尺,吾之车亦行地一丈二尺,而雕斫之工比古为无费;古之车一乘当八人,而吾之车亦一乘当八人,材干之用比古为不多。前掩以牌,氵囱以药石,而火不能焚,水不能溺;中贯以枪,透以孔窍,而行则后推,陷则前举。平地大阪,贼方欲逞其骑射之能,吾乃以是车而列阵之前,则敌之射骑穷矣。便风利地,贼方欲极其番马之劲,吾乃以强弩而伏之于车之后,则敌之马军钝矣。无他,弓之所及者近,而弩之所及者远;步之所御者虚,而车之所御者实。中发以极远之弩,外捍以御实之车,则伏从胸背而发,骑从腰胁而出。敌虽圣智,亦有所不可逃矣。此臣所谓御骑之具也。

  陷骑

  臣闻近者诸军制为马黄、克头、锹头、神劲、神臂弩之属,以破其骑射之能;制为木叉、沙栏、拒马、鹿角之属,以破其邀劫之速。其术似也!

  盖弩能发矢于数百步之外,使彼之骑射不得以及于我也。然皆用于步人,而步人素非马军之敌。车能御敌骑之邀劫,而使敌之骑军不得以覆于我也。然皆病于重滞,而非一士一卒之所能独举。故弩之弊在于步人必有捍蔽,斯可后伏。臣之轻车,非弩之捍蔽欤?车之弊弊于重滞,或有搬挈,皆成弃物。臣之轻车,非物之轻捷欤?张骑为翼,有所不能掩;附火于箭,有所不能烧,车之用固妙于当代矣。然车可以制敌骑之冲突,而不能追迫虏骑,而置于必死之地;车可以遏虏骑之邀击,而不能暗陷虏骑,而纳于必败之域。彼有为铁蒺藜之具,使马足受刺而连颠于道路矣。然铁蒺藜之锥尖而且小,马足上覆则深没入土,而不足以透其蹄甲之坚也。彼有为木蒺藜之具,使马足中毒而联覆于队伍矣。然木蒺藜之锥钝而不利,马足受浅则锋角摧折,而不足以破其蹄甲之厚也。彼复有造为守城之具,曰连板茅针,上有一锥,下置一板,或者以之而陷骑。然败于丑形而易见,下马步行可拾而取,上马乘骑可望而避,而不足以陷骑也。彼有造为守城之具,名曰鹅项茅针,首尾有锥,而身腰两曲,或者以之而陷骑。然败于筌插之不坚,受压于东则斜倒而西,受压于南则斜倒而北,而不足以陷骑也。彼有所谓铁皂角者,锋固利矣,而枝柯之软,无所取材。复有所谓铁菱角者,制固美矣,而尘沙之陷,无所施巧。然则皆不可以陷骑,而何以制之邪?曰铁蕈、曰竹贮而已。

  夫所谓铁蕈者,上锥下平,状若木蕈,蹋之则下不入土,压之则上可入肉,锥缀于番马蹄甲之下,而不容取剔。是谓铁蕈。夫所谓竹贮者,一球六锋,状如鼠黏,四围有锥而可破蹄甲,中间有蒂而不没尘土。马蹄及之,则上尖下圆而牢不可破;马足踢之,则六方有锋而左右中毒。而不可以手握,而恐其伤人;不可以帛裹,而恐其脱颖。是谓竹贮。惟是药之以锥,而所中则与药俱中;筒之以竹,而欲放则倒筒而放。夫马之为物,非人可比。一马或颠,则左牵右绊,而百马皆颠;一骑或覆,则前挨后触,而百马皆覆。无他,互相控制,故众倒不容以自支;交相逼匝,故连蹶不能以自止。惟能以轻车之制,而绝其骑之不可来,复以铁蕈、竹贮之具,而陷其骑于不可去。敌虽圣智,亦有所不可逃矣。此臣所谓陷骑之策也。

  得地

  臣闻兵有万机,系乎一将;人有四体,系乎一心。一将不谋,则万机皆失;一心不安,则四体皆病。故三蜀之地,人心在关;京淮之地,人心在城。合数十州而为蜀,固非一朝可破也,然一关苟失,则三蜀之民皆无自存之心;总数百里而为城,固非一夕可虏也,然一穴可攻,则三军之众皆无自守之策。此无他,人心之所恃者,在关与城。关之与城既不足恃,毋怪其彷徨而无计也。二广之心在于岭,二江之心在于江。一夫越岭,则全广之民皆忧惶而不可禁;一舟渡江,则江南之民皆溃散而不可止。此无他,人心之所恃者,在岭与江。岭之与江既不足恃,无怪其束手以就禽也。故善用兵者必先守其心,而不失其所恃焉,斯为善守之策矣。故古人之用兵,不以地为难取,而以地为难守;不以城为难拔,而以城为难据。得敌之城而复陷于敌,若未害也。然敌人之再得,则必怒其城中之人前日敢于降我,而逞其歼灭之威,则他日未下之城,岂不为后者计哉?

  强则进取,弱则弃去,此非素有之物,奚足恤也。然敌人之既夺,则必惩其将帅民旅前日之敢于叛己,而极其杀戮之暴,则其余未降之邑,岂不为他日计哉?此一郡之失,则百郡无敢降之心。前车之颠,则后车有覆辙之戒。以逸待劳。况乎淮北之地,城外平坦,无屋可居,无营可守。贼若突至城下,严兵拒关,不得与战。伺其夜而将卧,则密遣一军邀其腹背,遇贼整兵,则挨门复反,而不与之斗;迨其卸甲偃息,则又出一军以震之。由是自昏至晓,无时而息,则贼军夜不得以偃卧矣。伺其晓而将炊,则密遣一军突其营垒,遇贼觉知,则挨门复入,而不与之战;迨其卷甲释兵,则又出一军以鼓之。由是自晓而午,自午而暮,无时而已,则贼军昼不得以饮食矣。

  何其马之饥而刈草刍于远所也,吾复引兵抄出别门,以袭其虚,则贼兵不能弃营出刈,而贼之马馁矣。伺其军之渴而求饮汲于他涧也,吾复引兵急出他道,以窥其后,则贼兵不敢控马远饮,而贼之马渴矣。吾之兵更出更入,而出入不时,则贼之兵日夜惊惶而进退无策;吾之门或开或阖,而开阖不常,则贼之兵首尾相结而去留无计。欲侵掠于远郊,则惧吾兵之急乘其隙;欲奋死于一战,则遇吾兵之不撄其锋。风则飘扬砂石,糁塞眼目,而贼兵不安于旷荡之场;雨则淹氵 庐舍,漂洒肌肤,而贼兵不便于泥涂之地。热则日烘胸背,而连宵不睡之卒颓然如醉,而手足不能以自举;寒则冰结须眉,而数日不食之兵僵焉如仆,而魂魄不能以自全。外则袭其粮馈,而不使通;内则谨其烽燧,而不与校。近则旬日,远则一月,至其人倦马疲,昼惊夜畏,然后出吾轻锐之师冲其要径,强劲之弩伏其归道。敌虽圣智,亦不战而成禽矣。

  守城之秘法三十六,其要则曰种柴、曰贴城、曰招箭、曰虚帜、曰暗堑、曰透犬、曰备灌、曰倒楗、曰截径、曰密戈、曰漏窟、曰合洞、曰门栈、曰敌[ BC] 之属,最为紧切,而今未之设也。攻城之秘法四十二,而其要则曰流星、曰反炮、曰透窟、曰灌水、曰聚沙、曰堰板、曰飞桥、曰洒毒、曰采鸽、曰风药、曰流火、曰去粮之属,最为紧切,而今未之晓也。吾今尽其所谓守城之法,而尤备其所谓攻城之法。故胜在我而败常在彼;巧常在己,拙常在人。然是法之外,必求城外通衢可容贼骑往来者,为伏筌之法。法用批竹成枪,炼之以火;埋枪于地,绊之以藤。马足受绊,则藤急枪出,自中其胸臆矣。此伏筌也。复求吾城之小径可通贼出入者,为暗阱之法。法用掘地成阱,广三寸,深一尺,破竹成须,横用两圈,纵卒利。人足受陷,则脚出入,而自其胫肿矣。此暗阱之法也。恐贼夜至而窥我营寨也,为触网之法。法用木桩一张,竹檐七片,贯桩以檐而成弩,制如猎具。以之触马,则线高三尺五寸,而马首可穿;以之触人,则线高四尺五寸,而人首可贯。弩机与一线相通,触线则弩机自发。贼人遇之,必疑吾兵之夜伏,而不敢及我矣。此触网也。恐贼夜袭而惊我士卒也,为伏虎之法。法用桩六十枚,横木三十枚,缚而为架,制如曝竿。缚羊三十腔于桩架之上,拽鼓三十面于桩架之下,羊足与鼓面相及,羊怒则双足击鼓,夜不绝声。贼人闻之,必疑吾兵之夜出,而不敢以近我矣。此伏虎也。营壁不坚,恐其惊噪,为反疑之法。法用哑炮、药线、炬火、鬼灯,各穿贯于硫黄、焰硝、纸拈之上,计夜时刻,为线短长。先为白衣撑立,如数人枚,置近炬火,遇烧药然。至炬火照见白色之衣,宛如人立,兼哑炮、鬼灯之类,相间而发。贼人见之,将谓吾兵暗伏,而自遁去矣。此反疑也。道路阻隘,恐为盗劫,为远更之法。法用响棒、帮子、铜锣、队鼓四件,各置撞棰,于近水去处立一水车,随水运转。车上安棰,或密或疏,遇车转则棰棒自打,亦用白衣撑立,如有人物,木枝阴暗,如有庵舍。置近金鼓,兼响棒、帮子之属,相间而发。贼人闻之,将谓吾军潜伏,而引退去矣。此远更也。白阱之法,内安竹筌、铁针、皂角刺之属,上则掩以沙土之地而随其地之颜色,使贼人止知其为沙土,而不觉足陷。此白阱也。青阱之法,内亦安竹筌、铁针、皂角刺之属,上则掩以麻麦草芥,随其物之种类,使贼人止知其为麻麦草芥之地,而不觉足陷。此青阱也。马拖之法,绊索于道,系枪于索,索出于地,枪掩以土,遇马足被夯而走,则索尾之,枪悉自卓其腿腹矣。此马拖也。马筒之法,掘地一尺,口阔三寸,内置四镰,中分四旁,遇马被陷而拔,则筒口之镰悉自中其蹄甲矣。此马筒也。若此之类,不容遍举。如此则敌兵虽强,何术之我加?敌众虽多,何祸之能及?我将反有以收其按营休士之功,而掩覆乎敌人之所不及矣。臣故曰得地而反失其心者此也。

  守地

  臣闻故乡之歌,帝王不能免;怀土之念,小人不能忘。彼其丘墓之营,非一祖一宗之积;田园之乐,非一朝一夕之故。

  一旦装束以迁,襁负而去,吾之产庐皆贼人之营寨,吾之马牛皆贼人之脍炙。遗弃之敖仓米粟,反有以资贼人之粮食;遗弃之金宝财帛,反有以资贼人之裹囊。吾之父老皆颠 齐于道路,吾之幼稚皆遗掷于沟壑。见父老之颠 齐,则弟子无心于战斗;见幼稚之弃掷,则父兄无心于守御。

  稽求之于昔,靖康、绍兴之间,横涧山之不守,而濠梁以陷;紫金山之不守,而三邑以戕。大江之南,平时丰稔,犹藉两淮粒食以给岁月;一旦淮北之民,反辐凑于平日倚籴之地,月添食众一千万口,月添食粟九千万石。积以岁月之久,计以繁剧之数,商车既竭,廪工亦空。当是之时,米斗五十银两五百,留于淮 Й者皆伤杀,奔于江南者皆饿死。此其事业之不振,盖基于山寨、水寨之不可守也。验之于近,去冬今春之间,钟离、定远之民,不安之于高九郎、烽火、横涧、文贤之山,而濠梁之民皆罹于变迁之苦;安丰、寿春之民,不安之于燕九娘、龙神、二郎岗、芦塘之山,而芍陂之民皆沦于转徙之难,盱眙、高邮之民,不安之于毛工、胡鼻、莲花山,而淮东之民皆死于瓜州、杨林江船之不得渡;霍丘、正阳之民,不安之于铁脚、桐山、枫原、西安之山,而淮西之民皆病于英六、北峡关守把之不能出。当是之时,近畿一路,白骨如市,举目一观,横尸满野。父老幼稚为无辜之鬼者,不知其几千万人;牛羊粟谷为贼人之所有者,不知其几千万计。此其败亡之踵至,亦基于山寨、水寨之不守也。  夫兵家之法:在我无间之可乘,然后彼之间可乘于自固之后;在己无隙之可伺,然后彼之隙可伺于自治之余。故古人不务攻敌之城,而必重于守己之城;不务掠敌之地,而必坚于守己之地。己之地能守而不拔,则彼之虚可乘,而无内顾之忧矣;己之城能守而必固,则彼之隙可伺,而无后顾之患矣。

  今国家屯兵于淮东,西淮东素号为川泽之国。川泽之国多水寨,虽淮西亦有之,未如淮东之多。所凡小洲、大渚、沙屿、石碛,水势环绕,人所不到之地,皆水寨也。自谢杨、绿杨、石镜、老鹳新开诸河而言,凡四十余处,而相通之寨九。故当修为水寨,使近水之民皆居于一寨之中,而无虏劫之患,顾不便欤?然或者犹谓织席为芦,流亡之民固可以偷安;积土为垒,迁移之粟固可以自足。然外无重城,何以捍贼兵之暗度;内无坚壁,保以杜贼兵之潜步?殊不知水寨之法,浅则有伏牛暗楗,可以破贼人之楼舰;深则有草拉沈缆,可以挽贼人之舟楫;浮则有棉穰稻杆,能使贼船之来,车不可蹋,橹不可摇;沈则有锤锥浮钩,能使贼船之来,浅不可移,深不可去。芦牌苇筏,阻以撞竿斜桩而不可到;则因风纵火之术,贼不可施,而我反可施。浮罂坐鼓,阻于拦河截汊而不可入;则浮箭流火之术,贼不可用,而我反可用。凡修水寨之秘法二十有七无不毕备,则吾之民老弱偕安,而贼人无路之可通;吾民之粮牧兼全,贼人无门而可破。所积之物,吾军苟至,则资以三军之用,而有以寓夺敌之基;所居之城,贼兵苟至,则视以为腹心之忧,而不敢以为无人之境。然则今日守边之策,其可移于此邪!

  今国家屯兵于淮西,而淮西素无山林之地。山林之地多山寨,虽淮东亦有之,而未能如淮西之为多。处凡山{山童}巅峭,于上平下险、无路可登、无阶可陟、人所难到之地,皆山寨也。

  自安六、信阳、舒城、东巢、庐江诸沿边而言,凡九十四处,而外有无水之砦六。故当修为山寨,使近山之民皆居于一寨之中,而无流窜之患,顾不便欤?然或者犹谓登山为险,固足以为一时之计;绝顶为营,固足以苟目前之安。然上无井泉,则罂藏桶贮之水,不足以给旬月之久,其何以经贼人之围守?下有平坦,用木耒、石炮之具,不足以历时日之深,其何以备贼人之弓弩?殊不知山寨聚竹为轮,透竹为筒,可以为纟就绪之器,而天雨之水既得于留藏而充足于日用;曲木为架,断木为车,可以为远汲之溜,而山泉之水又得于引传而备御于天旱,阴岩石窟,可以种水以浸润自生;合槽埋水,可以积水而清溃不绝。虑粮食之难运于上,则有粮船、斜车以济夫人力之所不可及;虑贼寇之易至其下,则有浮木、溜脚,以绝夫人迹之所不到。方员二色之耒,随其山之险易而不使之妄发;灰火二色之炮,随其贼之远近而不容于巧避。烧土为圆,可以粉贼人之皮笠;击石为弹,可以破贼人之顶板。硬弩之外,又造蹋脚城,以杜贼径,使贼人之兵可见而不可近;强弓之外,又造轮箭车,以避贼矢,使贼人之箭可发而不可及。凡山寨之秘法三十有六无不毕备,则吾民之老幼皆安,而少壮愿从于战斗;吾民之粮用皆全,而盗贼无从而掳掠。近寨而攻,则上寨甚险,而不得以遂其谋;越寨而过,则下寨甚易,而或得以袭其后。然则今日守边之策,其可后于此耶!

  前日国家注意于海、泗、宿、亳之地,而淮南之地反不注意;究心于唐、邓、陈、蔡之区,而襄汉之区反不究心。故大兵长驱于前,而彼适得以蹑我之后;诸道并进于北,而彼反得以[ B] 吾之南。老幼流亡,而少壮无心于捍御;城邑毁残,而将士无心于战守。遗粮弃谷,皆敌人之赢余;流马奔牛,皆敌人之辎重。使无二三偏裨极力捍御,则几使长淮之南尽入虎口,大江之北均为鱼肉!有志之士,岂不痛哭于此!为今日之计,莫若行下两淮州、军,每一寨置寨官一员,令借补资秩,以为之主宰。每十寨置一将,令系省特差,以为之提督。民有自备一寨,与众同居者,厚以大恩;民有自出钱粮与众用度者,优之以赏。仍令劝谕土豪形势、总首统辖,及愿补名目之士,纠其迩住之民,依山水二寨成法修治,于官无费,于民有益。

  庶使沿边之民,或有缓急,各无流徙之忧;而义勇、弩手、忠勇等军,亦安于战斗,而无老幼妻孥之患矣。臣故曰守地而复无其备者此也。

  恩威

  臣闻豆羹之得不得,生死之所由分;羊羹之及不及,胜败之所由系。恩威之不明,三军之大患也。

  自今观之,诸军之效用、马校,则日请钱三百,米三升;至诸军之吐浑、威雄,则月请钱三千,米一石五升耳。何重于效用、马校,而轻于吐浑、威雄也?新招之敢死,则日请钱三百,米三升;诸路之将兵,月请米一石五斗或一石八斗,盐一斤半或钱三百耳。何重于敢死,而轻于诸路将兵也?夫用命当先,奋身不顾,均一死生也,所遇之轻重乃如此之倍蓰焉!趋事赴功之际,宁无不均之叹哉?借曰效用、敢死皆缓急可托之兵,故宜优其所请;然则吐浑、威雄诸路将兵,是国家故使之为不可托之兵而徒费府库邪?安抚司之强勇,日请钱三百,米三升;至安抚司之亲兵,则请与诸州之禁军相为上下耳。何厚于强勇,而薄于亲兵也?两淮之万弩手,则岁免田租三百亩,已及一千余缗;忠义军民兵,令自备钱粮器甲。何厚于万弩手,而薄于忠义民兵也?夫视死如归,效死勿顾,均一性命也,而所予之厚薄乃如是其不相若也!万死一生之际,宁无不平之气哉!借曰强勇、万弩手皆缓急有用之兵,故当厚其所养;然则亲兵、忠义民兵,是国家故欲使之为无用之兵而徒费钱粮邪?

  诸军新招之弩手,则日请钱三百,米三升;而诸将之弩手,则月请一石八斗,钱三百而已。弩手一也,何优于诸军之弩手,而劣于诸将之弩手哉!诸路禁军所以逃亡也。诸军新招之水手,则日请钱三百,米三升;而沿江淮之水军水手,则自种自食而已。水手一也,何优于诸军之水手,而劣于江淮之水手哉!此浮光、正阳诸砦水军之失律也。左翼军、摧锋军之出戍训练官、部队将,则各添支十千、茶汤五千;河南巢、浮光、襄阳、天长、六合、维扬、黄岗出戍之训练官、部队将,月止得于本券,而添支、茶汤之俱无。诸州军之厢军牢城,月请石五、衣赐在外。买工坐食,而生平不闻金鼓之声;诸衙占破,而终身不辨旌旗之色。何诸州之禁军,居则责以教阅,出则驱以战斗,而所请亦未能远过于厢军也?夫沿淮之水军,自种自食,而与诸军廪给之士例赴战争;两淮忠义民兵之自备器甲,而与诸州有请之兵例从于征伐;诸州厢军之坐食不劳,而与禁军之出戍者同禄。是三者之弊,庙堂讵可不急为区处邪?马步三司诸军之制领、在营出戍之将佐,与夫训练官、部队将、旗教头之类,升差之法,除伴射获赏及射中铁帘人自合升差,其余遇有窠缺,即合令诸军随其等级。旗教头有缺,即于亲随内拍试武艺最高绝者充补。部队将有缺,即于旗教头内拍试武艺最高强者充补。训练官有缺,即于队将内拍试武艺最高强者充补。以至将佐、制领,亦皆循序而进,不许越阶而得。

  庶使所部之人,服其材艺,畏其号令,而无陵犯玩侮之患。不然,职以势差,官以赂得,而夫人皆得以逞其侥幸之私,而士怨萃矣!劝惩之君子,仍其旧弊邪?抑将以作成士气邪?京淮忠义之统率,万弩之统领,与夫民将付、义军总辖、总首之类,升差之法,除曾立战功及累劳绩人,自合升差外,其余遇有窠缺,即令诸总随其等级。遇将付、总首、总辖有缺,即于队伍中拍试武艺最高强者充补。统领、统率有缺,即于将付、总辖、总首中拍试武艺最高强者充补。以至旗头、教头、军头、队将、押队、部队将,莫不使之人尽其职能,各逞其所长,所以为中服众人之具。庶使所部之人,推服其材,听从其令,而无欺玩之意。不然,则官以侥幸差,禄有滥及,凡势人之家,掊敛之子,皆得以藉其结托之私,而公议屈矣!劝惩之君子,抑将听其自然而置之不问邪?抑将使头目皆过人之材,而行伍无不平之气邪?夫不历行阵者,皆滥厕于头目,而屡立战功之士,反奔走于下僚;怯懦疏拙者,皆幸迁于将佐,而材武勇冠之人,反淹回于队伍;膏粱刍豢多资之家,皆得以躐取将帅,而孤寒贫乏无依之士,终身老死于马前之卒。是三者之弊,庙堂讵可不急为之变更邪?此臣所谓恩威不明者,亦必待得夫知兵之士而后明也。

  利害

  臣闻伪为袁氏之旗鼓,故袁氏之军以不密而败;伪建尉迟之帜,故尉迟之将以自泄而禽。利害之不秘,兵家之大患也!

  自今观之,向来归正之别有三:一曰因人鼓率,二曰远来慕义,三曰军前杀降。因人鼓率者,随众归正者也。远来慕义者,忠心归正者也。所谓军前杀降者,口欲食我之肉,身欲寝我之皮,势力未加,勉强从命。有司一时总名曰归正,而不知其此心所向,未尝一日不萌北归之念。今存行伍者有之,擢为将佐者有之,除以麾节者亦有之。然则本兵之地胡为而不原其归正之初邪?沿淮之凶恶,其别有四:一曰跳河,二曰两来,三曰兴贩禁物,四曰寇掠生事。所谓跳河者,间谍也。所谓两来者,奸细也。所谓兴贩禁物者,铜钱胶漆军须也。所谓寇掠生事者,谓夤夜骚扰外界,偷盗牛马财宝也。以是四者,或妻孥于异境,或婚娅于绝域,或兄燕而弟秦,或男晋而女赵。此心所向,未尝一日不作过淮之念。今编配诸州刺而为敢死者有之,刺而为效用者有之,窜而归山林者亦有之。然则将帅之官胡为而不考究其自来邪?小将深入,兵家所忌;分兵远击,兵家所戒。古人非不欲持人之家基,倾人之巢穴,而免劳吾之大兵之搏击也。江油之役,虽艾之能,犹几于败;匈奴之役,彼陵诚勇,仅亦不免。古人所以不敢以孤军单将入于无援之地者,深恐敌人或裹其粮,或断其尾,则吾军之密机皆自泄于将士也。

  伤中之士,不遗于野;逃溃之卒,不近于贼。古人非屑屑于细故,讠尧讠尧于末节而失其大体也。魏刖其足,齐有良谋;楚失其心,汉得良将。古人所以不容逃军病卒留于贼人之地者,深恐贼人巡逻而归,扶策而往,则吾军之机密皆自献于敌国也。

  将之所居,固宜与士卒咫尺也。古人必围以重幕而颜色之不相睹,严以阃阈而声音之不相闻者,惧其夜出别营,以行闪误之谋,潜归幕府,以白请乞之事,恐其事机之易泄,而勿使知也。将之所处,自宜与士卒通情也。而古人于日中之号一时一易,夜中之号一更一换者,惧其众所共知,则易以外闻,士所通晓,则败于难秘,虑其事机之易泄,而勿使久也。

  彼有惧其递角之泄漏也,故立为名递之法。谓如以“人皆畏炎热”诗二十字为号,写“人”字号者,即知其为乞军器;写“皆”字号者,即知其为乞粮食。主将、中枢各收一本,以为辨对。而文牒之外,全无明文及其所乞之事,此名递之法也。

  彼有惧其往来文牒之易辨也,故立为数递之法。谓如以“湖上新亭好”诗二十字为号,写“湖”字号者,即知其为乞军器一百件之数,写“上”字号者,即知其为乞粮食二百石之数。主将、中枢各收一本,以为辨对。而文牒之内,全无一字及其所乞之数,此数递之法也。彼有以色为递者,谓以五色而辨其所申之意。以蓝青而书号者,系乞何人,系在何军;以赤朱而书号者,系乞何物,系在何处。彼有以字代递者,甲乙丙丁之十干,即以为一二三四数目之代用;子丑寅卯之十二支,即以远近里数、殿润升池江鄂驻札之代呼。有以物递者,谓传一箭至,则添一百人,传一弓至,则添一千人之类是也。有以衣递者,谓传一衫至,则一军发,传一 至,则两军发之类是也。以至水陆山险皆有别名,左右前后皆有异号。递法有二十二等,递文有二百二十字。此远营别屯之所不可废也。然亦时一换易,虽吾军将佐,亦勿令通知,斯为善耳。奈何自田俊迈禽,而虏人出我两淮之师多用我军之旗帜;自吴曦叛,而虏人袭我荆襄之师多知吾地之险易?

  臣之私意,莫若使吾教兵之制,反金鼓而为进退,有以破贼人之所已知;使吾布阵之势,反曲直而为方圆,而有以异贼人之所已晓。昔以此鼓旗而招将帅,今反以此旗而招士卒,复有以误贼人之所已闻;昔以此旗而招统制官,今反以此旗而招部队将,复有以误贼人之所测识。昔焉江鄂之旗五色而红脚,今则易之以他色,而复用青、黄、白、黑之脚;昔焉池阳之刀斜头而红靶,今则截之以平头,而复用青、黑、花、绿之靶。  建康之弓旧多黑面,今或裹之以黄桦;镇江之箭旧多白翎,今或换之以斑雉。凡被禽将帅已知之事,皆反其所行;凡被禽将帅已闻之策,皆反其所用。彼果有意于归贼邪,则其所泄与吾今日所用迥然不同,而贼人必惑其所授之非真;果无能而陷贼邪,则其所泄与吾今日所行了然相反,而贼人必疑其所言之不实。夫然后在彼乖其所之,在我乘其所误。失一将而可以禽贼之百将,失一人而可以禽贼之千万人矣!此臣所谓利害之不密者,尤必待得夫知兵之士而后密也。

  财计

  臣尝闻善生财者不生财,节其用则财乃生;善致富者不致富,去其弊则富自致。

  自今观之,绍熙、庆元之间,朝廷行下诸路卖田,今虽住卖,而州县之卖者如故,官产所存,已无余蕴矣。何旧卖之钱提举司未为理解,而新卖之钱诸州县又复隐匿邪?乾道、淳熙之间,朝廷行下沿江诸路起理芦场租钱,今虽住理,而州县之追者如故,欠籍所存,已无余数矣。何积年已理之钱总领所不为令项申发,而未理之钱各州县不为摘出别解邪?

  江东西之净课利钱,每贯收桩管钱四十文。省向立桩之初,本为解发京师堆垛贯索之费,而今之净课利钱,截支于诸州之大军矣。此桩管一项之钱果何隶邪?淮东西之大礼银绢钱,每业钱一贯科数二百文。向起此银绢钱之初,本为三岁一科,以为蒇事天地明堂之费。今则无岁不科,而遂成常赋之定额矣。

  此银绢一项之钱果何属邪?州用三分,军资库分隶之钱也。今入公使库,而国用司之不问也。罚直赎铜赃罚库之制钱也。今入公使库,而国用司之不根也。营田、力田之租,逃户、绝户之课,不入省司库,而入公使库矣。何国用司之不及也?新建房廊之钱,新填白地之钱,不入省司库,而入公使库矣。何国用司之不具也?

  钱会中半,祖宗之旧法也。近日之支散军收兵、买军须、百官茶汤、宗子孤遗、公吏重禄、月帮供给、津发夫轿、过军驿券,养老军员、添差归正,是十者之钱,既全支于会券,其赢余之钱果何归邪?撙节浮靡,兵兴之新制也。近日之朝官白直、州郡馈送、过官船脚、时官月会、亲戚会钱、粜局虚帮、监司助会、交送合食、公用银器、供使陈设,是十者之钱,既比旧为尤盛,其妄费之钱果何出邪?白地楼店之钱,秋苗事例之钱,夏税縻费之钱,额外水利之钱,米麦变粜之钱,印薄付之钱,实封卖产之钱,误钞突纳之钱,高价搀佃之钱,回易官会之钱,州郡根括而无余矣,果附于何历邪?抽分竹木之钱,抽解砖瓦之钱,寨兵虚券之钱,弓手虚佣之钱,溢数免丁之钱,卖贴住持之钱,互争没官之钱,犯事家业之钱,吕佃夭野之钱,江滩河步之钱,州郡根括而无余矣,果解于何所邪?

  比较务之要闹拍户,城下务之要闹地分,户部赡军库之要闹脚店,总领所酒库之要闹楼馆,今尽归于公使库,而监司之不举觉邪!城 之粪土,桥道之朴赁,放生池之菱藕荷莲,新生洲之芦荻鱼蟹,今尽归于诸州之公使库,而御史台之不检按邪!铜监铁监之附铸,倍于畴昔之数,何鼓铸之额比旧为不增邪?银坑铜坑之烹炼,过于祖宗之额,何泉货之数比旧为反欠邪?且酒务之中,打搦炭团之钱,洗榨槽水之钱,淘米泔浆之钱,榨下浑头之钱,卖牌糟粕之钱,筛播糠碎之钱,荡缸喂猪之钱,煮酒烛脚之钱,以至酒匠量酒、专知上牌之钱,昔为官吏之所有,而今为州郡之额解矣。又何以为酒课之不及常额邪?税务之中,官船梢搭之钱,牌筏附带之钱,盐船力胜之钱,上商住税之钱,漏税倍输之钱,过纂赏罚之钱,官茶批发之钱,就务回税之钱,以至猪羊用印、门铺发官之钱,昔为官吏之所有,而今为州郡之帑籍矣。又何以为税课之不及常额邪?

  州县催科,一项交易,未曾关割,钱业俱追,则两家俱纳,此垒纳之钱不入于公家矣。或年例干佃代名输解,田主被追,则无钞重纳,此透纳之钱不入于公帑矣。州县受纳,正苗重而义仓轻,故民户以正苗而为义仓,则将重作轻;官司复使之再纳,则先纳之轻者,难以望官司之复还也。本色贱而折帛贵,故民户以本色而纳折帛,则将贵易贱;官司复使之再输,则先纳之贱者,遂以为官司之白得也。今诸州公使库界辖,尽占赡军、比较、都务之要闹界辖,悉令拍请酤卖,犹可说也。今乃侵占四务界辖,而尽立为干息之额,全夺诸务拍户,而尽起为槽榨之店,动置百十处,所过若正库,恣意酤卖,致使邻近常平坊场,并抵界省务尽被搀夺,败坏停闭。公使库之所入,虽曰浩瀚,而省务净课利之亏欠多矣。有司胡为而不严禁其干息槽榨,使拍户尽归于省务也?今诸县检放旱潦田一万亩,则重叠写为两本,遂作二万亩细算。及有归熟,妄诉反正者,皆不除克,尽令其衮摊放数。且一县元苗计二万石,虽已申州放一万,而民间合催止一万石。今保长帖内尚催一万五千石者,盖五千石暗催之米,俱系县帑偷匿。县司复恐民户尽将偷匿暗催之米赴仓送纳,突过合催一万之数,则必致败露,遂先于上户并揽户名下预借苗钱,入于县帑,就县自印朱钞,则上司无考究之隙。有司胡为不严禁县官预借折钱之弊,使苗米尽纳于州仓也? 

  臣尝见当涂有常平桩管米二千石,别贮一廒,缘其所积之米,风飘雨洒,皆已腐烂,不堪食用。时一换支,却于新仓拨填,以足其数。委本州司理,提督月添支二十千,桩管至今已三十三年矣。较其米价,不及于三千缗,而提督官之所请,已八千缗矣。今所谓廒仓之米,犹能蚕食吾国家八千缗之钱,而况于官吏乎?臣又尝见池阳有民兵甲仗库一所,内有旧弊衣甲数百副,皆破碎不全,不堪披用。遇有春秋两教,自赴都统司关借堪好者,以应其点。乃委本州押队,提督月添支十千,有库至今已五十年矣。计其器甲,不及百千,而提督官之所请,已六千缗矣。今所谓数百件之弊器,犹能蠹蚀吾国家六千缗之钱,而况于州县之官吏乎?其他如一御书库也,而提督官月给五千者,凡数十员额焉。一书籍库也,而提督官月支十千者,凡五七员额焉。一场务以一官监而犹不能办集也,乃复添一稽察,添一措置,而争渔侵焉,场务皆归于三官之私,而公家罄矣。况所谓稽察、所谓措置者,非监司之亲旧,即守ヘ之姨表也,是宜场务之亏欠也。一酒务以一官监而犹不能办集也,乃又添一提督,添一监辖,而争蚕食焉,酒务皆归于三官之私,而公家竭矣。况所谓提督、所谓监辖者,非朝士之阔匾,则当路之宠嬖也,是宜酒务之不敷也。如巡检寨额管一百人,见止有三十人,而州郡皆见破一百人之粮券,彼七十人之粮券归何所也?如县尉司弓级额管八十名,见止有四十名,而州县见破八十名之佣值,彼四十名之佣值归何地也?如钱监之铸卒,或减半,或尽罢矣,其请券尚如故也。如作院之作兵,或减数,或住作矣,其请俸尚未除也。逃阁之苗,逃阁之锐,天下州县皆申逃而倚阁也。然足遍天下,而未闻有无人耕种之田亩;目遍天下,而未见有无人拘占之屋宅。今州县之所谓逃阁,皆召佃收租入于县帑,复妄申为逃绝,而偷阁官赋。国家胡为不委巡尉官勒本县常平案吏人,下乡标筌出无人耕布之地?方为蠲除,而即令召佃,则逃阁一项之赋,不得以肆欺矣。折纳苗钱,折纳税钱,天下县邑皆正苗正税解足而后始令民户折纳钱会也。

  今正苗未足,而本县先折收见钱;正税未足,而本县先折收官会,皆县邑恐额少纳多,致赴州仓州场突纳过数而致被觉察,故就县叩数而折钱也。国家胡不严行禁戢,而使应干苗税官物尽令诸州置受纳,而无使县官干预,则折苗折税二项之钱,不得以偷匿矣。

  今诸州多收斛面于交量之官,覆出量剩,而勒揽户之买干钞者未戢也。今诸州妄装瓶坛而为供给,折色之酒堆积寄卖,而抑娼家店户之邀买者未止也。朝士生辰献寿之钱,时新土物之钱,侵蠹于公帑者,月发而如旧也,犹可诿也。虚作支单,出官库而入私库者千万也。诸州交送折酒之钱,交送节仪之钱,易入于宅库者,日发而如旧也,犹可诿也。伪作回札,出公库而入宅库千万也。茶盐客欠,催理寄库,客死不还,今何入也?官吏犯事,阁罚请俸,任满不还,今何归也?为今之计,莫若将诸监司、诸州军之公使钱库,改为国用钱库,应干科名,尽隶受纳,专差钱粮官一员,独主其事,使一州之官钱,不出此库之收支。州令长贰、路令漕臣,专一稽察其本州应合支破之钱,并令于国用库内支破,具申尚书省以凭考验,庶使天下之钱,自国用之外无余钱。州郡辄敢自置专擅,私收分文,即坐入己、追褫、勒停之法。如此则帑藏不得以自私,而是钱所积,非君则民,而国用充矣。莫若将诸路、总所、转运、安抚、都统、州军之激赏、赡军、公使酒库,权改为国用酒库,应干酒钱,尽隶一所受纳,亦系钱粮官专主其事。州令长贰、路令漕臣,稽考其州郡应合干支之酒,并令于国用酒库内支破,具数申尚书省点对,庶使天下之酒,自国用之外无余酒。州郡辄敢造卖涓滴,即坐入己、追褫、勒停之法。如此则槽榨不得以自私,而是酒之利,非民则国,而国用足矣。印给簿历,省差专攒,使催科之官不得预于受纳,酤卖之官不得预于籴买。钱库不得令寄收,酒库不得令寄造。庶使主是财者,知其不出于己,而不敢以私予;幸是财者,知其不专于彼,而不敢以觊望。

  在彼者仍不沮其所当支,在我者复不被其所私匿也。他日混一之后,国用充则复还其为监司、州郡之旧,则犹可以为重外之本。此财计之大略也。

  马政

  臣闻立法之不详,则弊生于用法之人;守法之不严,则弊起于玩法之吏。自今观之,国外之马,买于西夏;国中之马,买于中蜀。西夏之马,为地极远,故置监于宕昌,以便于市易;置使于兴元,以便于巡察。中蜀之马,为地极广,故责马政于文、龙、黎、雅诸州,而专于收买;置马使于陇、蜀都会,而专于纠举。然自宕昌而至兴元,其道绝险,驿凡二十有四。

  本监例将所买之马,差军级夫役押送兴元马务交纳,直侯马步三司差官前来取押,方与给发。自文、黎而至成都,其路尤为险恶,驿亦二十余所。诸州例将所买之马,各差军级夫役押送成都马务交纳,直侯江上五军差官前来取押,方与给发。

  立法之初,盖以为三司取押之卒,自武林而至兴元,五军取押之卒,自京口而至成都,奔走半载,往返万里,不欲其又令深入监道也。夫岂知押马之夫役,有曰:“马肥则吾无预于转官,马死则吾不该于定罪。”故变草料之费而为赌博之具,易纲驿之券而为酒炙之资,或求简帖而濡沫于县邑之公吏,或买物货而鬻卖于远道之镇市。其为所押之马,则遇夜不槽,遇晡不粟,遇山成牧,遇涧成饮。驿之为里,虽曰三十,而在道数日,未见驿亭;驿之为数,虽曰二十,而在道逾月,未至马务。迨至交点之际,已成羸瘠;给发之际,半致倒毙。皆未至兴元、成都两务之先,已有以饥渴之也。国家以宕昌为监,为今之上驷,特令马步三司官兵只就兴元取押,而免其远至宕昌。以文、黎诸州之马,为今之中驷,特令江上诸军官兵只就成都取押,而免其远入诸监。不知所取之人,未见优恤;而所取之马,已不胜其蠹害矣!候其归军无损,纲官则以一资为赏,纲兵则以三千为率。然则胡为不使三司之官兵直到宕昌自取,五军之官兵直至文、黎诸州自取,官则优以两资,卒则优以倍赏,而使各尽其心于刍秣之际也。 

  夫关外诸番及阶、成、和、凤四州招接之马,番马也。然诸番之所喜者在茶榷,而不在银帛。今有司乃谓茶之为货,难以船运;于监道之远,反易之以银帛之轻赍焉。故不足以中诸番之所喜,而未尽得夫诸番之骐骥也。况牙保减克,而不得其全价;拣看退换,而尚费于多资,又得以扼绝之也。何朝廷不严其制禁也?文、龙、黎、雅诸州之马,蜀驷也。然诸州之所欲者在银帛,而不在茶榷。今有司乃谓银帛之为物,易以船运;于中蜀之地,反易之以茶榷焉。故又不足以中诸州之所欲,而未尽得夫诸州之骏驷也。况十分之一,而公吏侵除;十分之五,而会券折阅,又得以减削之也。何朝廷不严其约束也?押马之官,在路倒死,自用己财买以填数,虽不及官马之少壮寸尺,犹可诿也。今诸州将帅子弟,取押归军,遇有欠折,有碍推赏,则择系官入队毛色之相同者,即与牵补。何朝廷之未禁戢邪?谓易马之货,为无弊邪?则银有美恶,茶有新陈,而尚得以邀阻乎贩马之商旅也。谓拣马之官,为无弊邪?则平齿一锥,可以成区臼;淡毛一染,可以成骓马,而尚得以欺罔乎本监之长贰也。谓恃其有统领官以排发邪?则一目之真,不足以敌十目之伪,而招诱议价之人,犹得以诈欺之也。谓恃其有通判以主掌邪?则朱墨之士,不足以晓骊黄牝牡之底蕴;而等量验齿之吏,犹得以指挥之也。发马之处,好恶相间,而欲其无偏好偏恶之患也。今日发马之地,骁骏如龙者,皆拣给于阔匾之膏粱;枯瘦如柴者,尽发于帝号之将士。何朝廷之不计也?

  发马之序,前后相挨,而欲其无搀先乱后之患也。今日发马之日,贫者乞食于道路,而岁月稽留;富者行托于苞苴,而随至随发。何朝廷之不虑也?

  一日一纲,此久例也。今胡为而有一日两纲者邪?一官一纲,此定制也。今胡为而有一官两纲者邪?私买补纲之弊,毛色虽同,欠及分寸,尚可计也。今以羊易牛,而受纳之司受其情属,不与点对。何欺罔之甚邪?私马换纲之弊,毛色虽同,止惟老病,尚可计也。今以黄为赤,而受纳之司惧其形势,不与拣退。何玩侮之甚邪?有以无顾藉之队部将取押沿路收买皮毛近似者,故令倒死,取剥其皮,以为具文之照验,而不知官纲非常之马已为其所鬻卖矣!交纳之司亦合认其毛色之同异,而详究之余,胡为不法以流配,责以千索,而使百姓、牙侩之售卖者与之同罪也?有以不堪用之私驽而换易者,养以别槽多粟之料,迨其膘壮,乃积以为圣节生辰之献,而不知入队带甲之马已为其所暗代矣!计议多干机宜之官亦合体问其此等之弊,而纠察之余,胡为不究其实犯,用示惩戒,而使副官、属幕之知情者与之同坐也?且公吏违法受赇,皆枉法也,何都大司不用此法邪?马步三司每纲支縻费银一百二十两,付之取押之官以为使用,习以成例。是以三司之取押官,或有侵用而不及其数,则迟以岁月而不与给发,此非枉法之尤者邪?诸路监司公吏,皆重禄也。何都大司公吏而不系重禄邪?江上诸军每纲支縻费银八十两,付之取押之官以为计会,久而成规。其间或被诸军取押之官匿而不发,则尽给羸病而不到地头,此非重禄受财邪?

  旧马新交,而已没之火印不验也。甲取乙赏,而未追之驿券不问也。三城九河,桥梁之倒弊三十有五,堕溪而漂溺者不之数也。鸡鸣马嘶,道路之峻极者二十有八,坠崖而齑粉者不之计也。马在路患病久,例不许留滞,庶得随纲医治,不知羸枯瘦,椽穿索缚,跬步千里,则一分之病遂变而为百分之病也。何有司之不措置也?马所到驿分,旧制止破一日草料,庶得不致住滞,不知夏秋之间,断桥阻水,动留旬日,则一日之饱果足以充九日之馁也。何有司之不商确也?取买之弊,有司未之尽;牧养之弊,有司未之闻。镇宁、广源之马,买之于横山者,有司未知其利害,武安、抚水之马,诱之于邕管者,有司未知其曲折。房陵、郢京之马草,不给刍茭而给以木叶,何以饱纲羸久枵之腹?三建、九江之马料,不给稻粱而折以钱会,徒以资纲兵博奕之戏。为今之计,莫若革去旧弊,立为定法。

  先令都大司多方措置,应办茶银钱帛,充积诸监,或名件催理未办,合令权不别项桩积,应副支遣收买。其所在马监与属,尽差经任选人。其买马之数,岁增十纲,则与当举主两员;增二十纲,当举主四员;增三十纲,与改合入官,则与属知所激劝矣。其所在马监差遣,尽差小使臣。其买马之数,亦令岁增十纲,与转一官;增二十纲,与转两官;增三十纲,与转三官,则使臣知所激劝矣。州县之长贰,以买马之增减为黜陟;诸监之官吏,视买马之增减为赏罚,专令台省岁终比较。民有自用己财收买全纲以献于官者,白身与补大使臣;将帅守贰自备己帑收买全纲以献于朝者,亦加优异之恩。劝诱豪户献纲者,亦议优赏。诸监茶盐不敷者,重制典宪,则马政何患其不举也。此马政之大略也。 

  夫兵者,心也;战者,气也。心之不充,则临敌而无定见;气之不足,则遇敌而有畏心。前日胥浦桥、壮观亭之战,皆诸将之无定见也。故与贼众相望,则疑其有一百万、二百万。吁!彼贼而果如是之多也!一马十刍,则二百万之马二十千刍矣!果山积于何所也?一人斗粟,则二百万之卒四十万斛矣!

  果廪运于何所也?一马行地一丈,而总地几里也?一人占屋半厦,而总屋几营也?当时诸将不知兵家自有成法,未见贼兵尘埃远起,乃弃甲曳兵而走。彼非甘为误国之人也,其心之不充,而无定见以主之耳。

  兵家之法:三军可夺心。果如是欤?前日花靥镇、安丰军之战,皆诸将之有畏心也。故未与贼众相对,则曰寡不敌众,弱不敌强。吁!彼贼而果如是之众且强也?叠弩为寨,可以绝贼骑之往来,而彼之众不足恃矣!掘池为营,可以阻贼兵之冲突,而彼之强不足逞矣!坚壁不战,吾有以避其锋,而久自挫矣!绝粮不通,吾有以断其后,而终自弊矣!当时诸将不知兵家自有成法,未见贼兵旗帜远出,乃奔溃四走。彼非愿受其失律之诛也,其气之不足,而畏心主之耳。兵家之法:气实则斗。果如是欤?夫一战而胜,犹不能收拾其残溃之卒;脱其不胜,则家基之器甲裹囊,出战之器甲裹囊,皆为贼人所有矣,何敢望于再合也。一战而利,犹不能安于息肩之所;脱其不利,则分留之弓箭枪弩,入队之弓箭枪弩,皆为贼人所有矣,何敢望于复战也?一败之气,三月不 间;一败之缺,十胜莫补。是岂可以轻举邪,是岂可以妄动邪?此曹而果知兵邪,则淮北之尘埃虚邪、实邪?马之尘邪,步之尘邪?此曳柴而扬者邪?此顺风而归者邪?七色之尘埃,谁能辨之邪?此曹而果知兵邪,则贼营之烟雾虚邪、实邪?炊烟邪,火烟邪?聚朽木腐草而生者邪?焚仓廪府库而起者邪?此高而走者邪?此低而平者邪?

  十种之烟雾,谁能晓之邪?十七等之间谍,谁能遣之邪?十二色之采探,谁能分之耶?精锐之兵,疲于转战;新招之卒,昧于教阅。均力之法,何诸将之未谕欤?颍河之败,不战而却;峡石之败,未战而溃。暗伏之法,何诸将之未学欤?破虏之捷方奏未几,犯淮之寇已不可遏,非知兵之士未用于陛下邪?邓城之兵入于广右,清溪之张遁于京西,非知兵之士未归于陛下邪?五福、君基间入江南,青门、直使皆入郑卫,非太乙壬遁之术未献于陛下邪?衮河、邓城不知唐、邓之姓名,磨盘、羊塞不知海泗之虚实,非石六、缺张、二元之徒未投于陛下邪?

  臣岳贯本开德,世禄互符。伏自 角至今,日诵兵家之书,日习兵家之事,日求兵家秘妙之术,日访兵家先达子孙、名将后嗣家传世袭之论。凡事之有系于兵者,无不遍考;地之有关于兵者,无不遍历。器用服食、行阵衣甲之制有资于兵者,无不旁搜远采,以尽其底蕴;山林遗逸、英雄豪杰之士有精于兵者,无不端拜师承,以益其寡陋。以故一步一跬,皆有定制;一分一毫,皆有成法。耳闻目见者,非众所共读之文;口授心传者,非人所同得之学。卫公、武侯不传之妙,臣得其真;韩信、曹公不著之书,臣得其秘。不遇见知,未甘弃逐。于是易真实之兵为章句之士,变汗血之心为选举之学。庆元乙未,应补胶庠,侥幸前列;嘉泰辛酉,应举胄监,滥厕多士。或参或告,凡七八年;若公若私,凡五十战。校定一成,艰苦万状。

  乃以上书乞罢兵事,触怒权势,致被诬摭妄乱敷奏。重蒙圣慈,将臣免真决,送建宁府编管。猗欤休哉!楚项之将歼,故韩信不死于滕公之手;李唐之将兴,故李靖不死于马邑之难。天将使我国家恢拓海宇,混一区夏,故英雄豪杰之士几死而不死,无生而复生也。伏自丙寅之春,被旨入建,首尾三载,前后五赦。揆之三尺,合放有余,而知遇不逢,寇仇相值。尝据池州中军统制孟思齐,申请臣为副贰矣,未几而思齐有殒星之变。

  江淮宣抚使吴 ,辟还臣于幕府矣,未几而 有易机之命。三年之间,虽自揆废材不复见用于世,然臣下不忍辜平日抱负之学,上不忍负十年教养之恩。待罪以来,无所用心,日著兵家利害,以备采择。不惟篇帙颇多,亦恐传写闻泄,姑标十策,上干圣听。伏望睿慈降付三省执政、侍从、台谏考览,如臣言不妄,乞送枢省,遍牒诸路将帅,参酌行用。干冒天威,罪当万死。不备。臣岳百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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