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为奸谋散分奸势 进正士扶持正人

  话说岛主知道大事已成,十分高兴,传命玑珠库司取白贞珠,再命内监请娘娘带同新公主到阁别验。之英、之华羞涩道:“妾等已经易妆,岂可更见朝臣?”

  廉妃道:“君命不可违也!”

  二人无法,只得陪侍到阁。向庶长朝见毕。之英、之华向文侯、顾庶长欲行参礼,两庶长慌止道:“今日系公主矣,如何仍系这样?”

  岛主笑道:“平礼罢!”

  二人赧颜遵旨,内监取到珠匣呈于案上,另各设高几于面前,岛主亲启旃檀匣,解散鲛绡包,拿出白玉方胜盒,掀开盖来,只见青光溢发,隐隐响腾。须臾视定,乃是胡桃大一颗明珠升降不已,其中仍有一颗安然无声。内监捧上赤玉盘二面,岛主先将不动之珠取置盘中,命内监挨送于文侯、武侯、顾庶长、广望君几上,俱端然清静。及置之英面前,忽然周流环滚,移之华几上,亦然。进到廉妃凤案,其珠跃然而腾,与龙案之珠互相起落。

  岛主乃命内监将龙案上珠掬入赤玉盘,捧于文侯、武侯、顾庶长跟前,俱突冲莫遏;到广望君几中,不跳而滚矣;迨至二公主前,凝然若住,送上凤案,寂然无声矣。岛主大喜,廉妃欣然奏道:“二位公主之贞性表白已系奇事,而驸马之操持亦见,更属难得。此皆国运昌吉,正气降于天也。”

  岛主大悦道:“妃子所奏不谬,可将镇南、安北将军封为镇国、安国公主。”

  廉妃命之英,之华谢恩,带回宫内。武侯正欲再奏,顾庶长道:“君侯固执,二女将何所归?”

  文侯道:“非奇物不足以明奇人。心迹显白,毋得更推矣!”

  岛主道:“二卿之言是也。”

  武侯乃止。岛主问道:“诸卿知此珍出处乎?”

  文侯道:“臣尝读《风土记》,西海有簸箕岛,其珠可别男女贞淫,应即是斯。”

  顾庶长道:“臣读《万宝图记》:白贞珠产于西海,可别童身:雌珠别男,雄珠别女。”

  广望君道:“臣闻鳏鱼乘潮陷于沙洲,为蝼蚁所困,肉尽骨朽,而目睛光耀不衰,左为雄,右为雌,能证贞淫。”

  岛主问武侯道:“先生可有所闻?”

  武侯道:“臣闻东海有珠,半滚圆,半稍平,能分已未匹配。动时不可止,止时不可动。乃鱼遭鹏吞而目睛不化,冲突不已,鹏复呕出。意者其此乎?”

  岛主视之,果然半不甚圆,大喜,命钦天监选择吉辰,工务司赶造二驸马府。当日赐宴,尽欢而散,惟武侯怏怏然,亦无可如何。

  不兼旬,府已造成,乃系一府二宅,极其幽洁敞朗。至期,三公主凤辇同降,说不尽妆奁多异宝奇珍,称贺尽公侯将相。更万难及者,公主驸马俊杰而才子,窈窕又英雄,自然情逾胶漆,爱甚海山。只气杀余大忠那班邪佞,朝夕思想离向倾陷。

  其中卫国、石可信尤为狡黠。国舅廉勇因与余大忠至亲,又系无大主宰的人,也弄成一党。当时胡尔仁见计不偕,便与余大忠道:“事已如此,只好缓图。而今且搁过半边,莫再道了。”

  大忠仰首叹息。石可信道:“话虽是这般说,但余小姐堂堂上大夫之妹,国舅之姨,为着结亲,说来说去,俱无成就,岂不惹人耻笑?”

  卫国道:“我看这件事,要想出气,犹须中宫作主。”

  余大忠道:“中宫本性执拗迂板,后来已被节次说动,何尝不作主?奈这班人俱系主上亲信的,谁能弄得动?前为太子的话,几乎五命丧于西老儿之手。”

  卫国道:“扳倒西老儿,其余随手可以扫去。”

  大忠道:“谈何容易?驸马、公主都系亲信之国戚,那西老儿更莫想扳他罢!弄得不好,连命都系没有的。”

  石可信道:“卫大夫智胆包身,定有奇谋。”

  卫国道:“惟有借储君而去之,并倾储君耳。”

  胡尔仁道:“哪里有此好事?”

  卫国道:“先可布散流言,说主上惑于廉妃,国家将乱,文侯等文武欲奉太子以主社稷,请主上人乐山宫为太上皇。如此张扬,自然传入宫中。主上如或动怒,白有法作;如付之坦然,又另作计较。”

  众人齐道:“主上最不服老,闻之必怒。”

  石可信道:“然须中宫因而激之,庶好行计。”

  余大忠道:“我叮嘱妹子入宫相机而行。”

  胡尔仁道:“如此里外夹攻,庶几可一网打荆”

  卫国道:“谋固极美,然须慎密。诸公且回,心照可也。”

  不题各人暗中布散流言,再说顾庶长虽卧病在床,却时使亲信查访朝廷大小事件。其日听得纷纷传说监国,立命家人请文侯到来,便问此语真假。文侯道:“我亦不知这话自何处起。今早闻之,适在朝中,主上问可行得,出奏道:此系奸人欲摇东宫耳!主上不应,乃言先封太子,镇天井地方。出奏道:‘国储无出镇之理。’主上不悦,定因流言故也。”

  顾庶长惊道:“似此,乱将生矣!”

  文侯道:“主上素明,或偶尔误听,不久必然省悟。庶长保重!”

  出且告别,顾庶长扶杖相送。文侯趋出道:“不必,不必。”

  顾庶长见文侯去了,即命公子顾言、顾行扶上笋舆,舁入朝中。

  岛主闻顾庶长舆疾上朝,立时升殿。顾庶长命顾行、顾言扶下朝见,岛主止之。顾庶长道:“臣本一介寒儒,蒙先君拣拔,主上训诲,位至庶长,思极渥矣!不幸而有锢疾,莫能报答鸿慈。今闻奸人暗造妖言,意在残害忠良而乱国家。太子性刚,为群小所忌;文侯公忠,至死不移,愿主上勿为流言所惑,臣死亦得瞑矣!”

  岛主皱眉未答,只见顾庶长踊身跃出笋舆,伏于陛阶,顾行、顾言慌忙扶起,已无气矣。二子流涕,岛主垂泪道:“卿何至此?”

  抬上舆时,双目睁开,顾言、顾行舁莫能动,侍卫相帮,重若丘山。岛主临前以袍袖拂面道:“东宫依卿不出镇,寡人惟文侯之言是从如何?”

  语甫毕,而目已瞑矣。舁之,轻如空舆。正欲肩出,岛主道:“且缓!可将黄盖覆归。”

  二子方泣辞。只见文侯同文武百官俱到,岛主流涕道:“寡人胡涂,致良臣谏死。他日史册何以堪之!”

  文侯道:“适闻双目睁睁,今何缘而瞑?”

  岛主道:“岂但此事,十数侍卫舁莫能起。寡人说道:‘东宫依卿不出镇,惟文侯之言是从。’目随言瞑,二人可胜矣。”

  文侯道:“顾复可见先王于地下矣!”

  岛主道:“下大夫顾言、顾行俱人品端重,克承父志,共迁中大夫。”

  又目文侯道:“老庶长可代寡人送回殡殓,自太子以下俱赶灵前拜奠,命侍卫持黄盖盖舆出朝。”

  文侯率百官随后拥到相府,举家哀号,文武中多有恸哭者。文侯道:“顾庶长生前干惕急公,临死仍立不朽之节,诸公皆宜师法,无用过为无益悲哀。”

  众人止泪,独有余大忠痛哭不休。文侯道:“余大夫何必过哀?仰体顾庶长之志,匡君正国,忠魂呵护,自无尽时。”

  原来余大忠想到易储之计将成,为顾庶长所破,再无妙策,怀恨在心,不觉痛哭。当下听得文侯言语,又好恼,又说不出来,更莫能忍,直哭到殡殓已毕,太子到来,方才止住。太子奠后,文侯、武侯、广望君并余太忠等相次奠毕。文侯因失却忠良,少一治国的帮手,涕泣痛心,安萍婉劝归府,不在话下。

  且说余大忠等归到大忠家内,施博爱道:“而今更无第二计,只有请中宫时刻留心乘间耳。”

  胡尔仁道:“卫大夫这条计,费尽心思,已将主上打动,若非顾老头儿拼着命谏,连西老儿俱可擒下也!”

  石可信道:“看今日各人之情:武侯垂泪,广望君无有戚容,是不党于西、顾也。余大夫既属姻亲,正可借此笼络。”

  余大忠道:“广望君并不板执,若非公主欠通道理,久已入彀了。”

  卫国道:“公主如何欠通?”

  余大忠道:“前日舍妹睹中宫召驸马、公主,说大太子处事之非,驸马静听无偏东宫之意,公主反泣下跪谏道:‘自古易储未有不乱国者,二位太子哥哥情性虽有微殊,俱无失德,母后岂可轻听人言而为厉阶,以污青史乎?’中宫怨道:‘自己养的女儿,反不为护生母,他日为人鱼肉,自然也是坐视的。’公主又道:‘未来之事不可得而知也,惟居仁由义以顺天耳。若惧害防危,而违道背理,妄肆动作,反恐害危即生于妄动之中,而所惧防者,适为取败之道也。’中宫恼怒,公主痛哭伏地,犹是广望君解劝了事。以此看来,岂非驸马易收,为公主所误乎?”

  石可信道:“此事不将他们间开,终归无济。须先收罗驸马,以探彼等举动而离间之,方免费力。”

  卫国道:“余大夫何不借亲戚连络驸马,亲热浃洽,便下说词探试。如可收则收之,不可收则陷之!”

  石可信道:“此亦老成之谋,余大夫勿缓。”

  胡尔仁道:“仍系收之为妙。娘娘谋之于内,余大夫谋之于外,虽石人也应点头。”

  卫国道:“收得来,谁不收他?收不来,非陷之,更比诸人掣肘也。”

  余大忠道:“我自有道理。”

  石可信向大忠耳边道:“莫非如此如此么?”

  大忠大笑,胡尔仁启齿欲问,石可信道:“此刻无用多说,我等且散,后日便可见也。”

  众人乃相别去。

  不说大忠趋奉结交,且说岛主幸草珍园,召广望君侍驾观彩鸾舞。这彩鸾形体如鹤,其所由来,乃前年赤骝岭下,玉镫岩中,彩雾迷漫,三天消散,复有紫光焕发。岛主问故于群臣。

  翰林学士史鉴奏道:“赤骝岭形势奇特,岩谷邃幽,且紫光乃吉祥之色,臣愚观所奏,发自玉镫岩中,定有宝物出世,可令取之。”

  岛主依奏,命内监劳崇前去。中大夫国永安奏道:“只须命该邑宰差干役往视,不必朝中发人,恐使邻国闻之,无宝则为所哂,有宝便谓国家重宝。且朝内差出,沿途州邑不能无迎送,是内差扰于牧宰。牧宰又转扰闾阎。”

  岛主准奏,仍批:“可探则使精细牙役往探,如索有毒虫猛兽潜藏,则不必徒伤性命。”

  邑宰遵奉,自往赤骝岭,祭过山神,紫光顿敛。入岩看时,后边崩开大洞,量之盈丈,里面明亮。率众入视,中有径尺圆石,光辉如镜,发末毫端无不毕露。又见二丸,环滚无休。邑宰令役将石异出,二丸忽停,审视乃系二卵,华彩韫结,因纳于怀回,用丝锦锦盒护贮,同镜光石进上。岛主阅毕,遍问廷臣,无有知者。适有双阜关大夫樊勇朝见,奏道:“臣闻先臣嗣昌言,有镜光之石现则仙鸾可致。二卵见石滚而不休,或系鸾卵亦未可料。”

  岛主道:“如系鸾卵,出壳定系鸾雏,未知用何法哺之?”

  史鉴道:“诸禽皆凡浊之鸟,惟鹤有仙骨,须置鹤巢内以试之。”

  岛主依奏,命送入萃珍园鹤巢内。群鹤见之,飞鸣而舞。舞罢,俱侍立于旁。忽有黄鹤长鸣南来,降于巢中,伏而不动。七日飞去,双卵已化二雏,形亦似鹤,并不饮啄,惟仰而吸露导气。周岁,翎翮俱全,长鸣冲霄,向南飞去。岛主爱惜,常时忆念。偶然一日到国,见鲜鹤而思鸾雏,想及镜光石,命内侍于宝藏中取来观之,满园光华灿烂,花草竹树,倍加鲜妍。正在惊奇赏鉴之际,忽闻空中嘹亮和鸣。仰面观之,只见两团彩毫,霞光万道,盘旋颉颃而下,有鸾立于石前,昂首高有五尺。有鸾翮下尾上,千丝万缕,艳丽相辉,鸣中吕律,鼓舞不休。百鸟俱集,助歌佐舞。岛主乃命将镜光石藏开,鸾始止舞立鸣,齐翥丽去。岛主因此每月将石辇入园中一次,以致鸾舞。后偶临朝忘之,鸾亦双栖太和阁梧桐顶上和鸣,仍然似鹤,惟色纯青耳。岛主慌命辇石入园,便鸾畅舞。嗣后着定,命太和嫔夫人阮氏专司此石。今因广望君是驸马,乃召同观。

  观毕,正欲出园,只见内监棒上珊瑚根的盒子,岛主问道:“其中何物?”

  内监奏道:“娘娘知驸马侍驾,特将紫光石赐驸马。”

  岛主笑道:“紫光石正宜赐驸马。可即受之,同内监入宫称谢可也。”

  广望君接得,揭开盒盖,蓦然彩色毫光勃勃涌溢,视定,乃晶莹四方紫色宝石。岛主问道:“驸马知所用否?”

  广望君对道:“臣愚,识寡,尚未知宝名。”

  岛主道:“此石遇八音,则紫光扬溢,因名紫光石。怀之战斗,则霞彩数丈遮住身体,光芒直射。敌人对之,目不能睁。可伤敌人,而不为敌人所伤。凡妖邪法术,均莫能展。”

  广望君立时谢恩,再随内侍入宫谢过廉妃,举步欲出,廉妃道:“驸马即如亲儿女一般,非外臣可比,如何这样生疏?且坐下,犹有事请教。”

  广望君只得站住。廉妃道:“外臣为东宫将不利于二太子,驸马当代画保全之策。”

  广望君道:“君圣臣贤,谁敢妄作?无非小人,故造捕风捉影之言,欲假此以售其奸计耳。愿娘娘勿听!”

  廉妃道:“他们以安东宫为词而危二太子,言正理顺,何为不敢?必须授以安身立命之策,吾始放心。”

  广望君早知系余大忠等因顾庶长谏死,岛主醒悟,东宫无法动摇,故又造此流言,以惑廉妃,于中取事。乃对道:“欲得万全之策,只有将心腹之有才干者置于紧要地方,以收人心。然后奏命二太子出镇天井,臣往辅之,自保无虞矣。”

  廉妃喜道:“此计最妙,但公主、驸马,吾所最爱,岂可远去?余大忠亦系心腹亲戚,使之辅二太子如何?”

  广望君道:“若大忠肯行,臣无忧矣。”

  廉妃道:“主上回宫,吾即奏请。如问于驸马,亦当极力怂慂。”

  广望君道:“臣谨遵慈命。如余大忠不去,必须奏请使之。”

  廉妃道:“吾自有道理。”

  广望君告退出来。

  却说廉妃的宫女听得广望君所议,便传与内监,通知廉夫人。余氏大喜,酬谢内监出门,即请余大忠到家,逐句说知。大忠惊道:“驸马所画之计虽是好心,奈吾断不可离朝廷。今朝前去,明日有人谈论过失,如何弥缝得及?且我在内保护,比在外更好。诸人有所举动,得信便先安排拂开。主上或有不然,犹可再三再四解释。今若出辅,朝中心腹虽有,智力皆无用处,妹子请速入宫奏明娘娘,万勿请主上命我出也!”

  余氏道:“哥哥所见亦是。我须飞速前去,迟则恐费力挽回。”

  余大忠道:“我只在此坐听好音。”

  余氏道:“妹夫不在家,无人陪侍,得罪哥哥!”

  余大忠道:“至亲勿须客套。”

  余氏别过大忠,上车直入宫内。廉妃迎道:“嫂子晚来。”

  余氏道:“闻驸马朝见,不知趋舍若何?”

  廉妃道:“驸马却圆活,哪似公主不谙世情!但所议犹须重谋,方得就绪。”

  余氏道:“所谋何事?”

  廉妃道:“观驸马之意,系为羽翼无多,当置立势障,任用心腹,但欲着你哥哥辅二太子出镇。主上闻我奏请,含糊其辞。还须再奏,方可准耳。”

  余氏道:“据妾看来,不必拂主上之意。留大忠在朝,却好似在外,凡有信息事件,俱可预为之计。若大忠出外,国舅各事生疏,且于主上旁边不能进言,更有谁人可托?”

  廉妃道:“是呀!嫂嫂见得极明。然余大夫留下,当更用心腹之才干兼全者,方为可恃。”

  余氏道:“胡尔仁、石可信、卫国、施博爱、钱世达等皆有才略,又是心腹,请选而用之,应获实效。”

  廉妃道:“嫂子言之有理,可照会尔哥哥,多将要紧地方记清,免致临时错乱。”

  余氏道:“回去即传命安排停当。”

  不说余氏归家并廉妃奏请等事,再说岛主千秋,文武毕集。

  岛主道:“客卿远镇,寡人不得朝夕聆教,今欲留于都中,共议国事。二太子年已长成,虽封辅国公,但未知民事,欲命往镇天井,更天井关名为铁围城,诸卿以为如何?”

  只见文侯奏道:“二太子出镇亦无不可,然须多选儒臣,朝夕学问,庶免垂戾。”

  岛主道:“诸卿可各举所知。”

  上大夫蒋羹奏道:“下大夫骆焘恬淡好学,翰林学士史鉴贯古通今,上大夫樊勇博学安闲,皆其选也。”

  岛主道:“顾庶长作古,寡人思继其任者,非樊大夫不可。日昨已同水大夫出差,待其事完,行将以庶长屈樊大夫。史学土,寡人朝夕访问,不可远离。今加骆大夫为中大夫,其勿辞远涉之劳!”

  骆焘奏道:“臣体质羸弱,药饵俱需自彩,且识见短浅,难胜重任,请另选贤能。”

  岛主道:“文侯、顾庶长称卿素矣,今蒋大夫又首举荐,岂无才德者?今去铁围,其往来行止,听卿自便!”

  骆焘乃不再辞。

  只见广望君奏道:“上大夫余大忠才干优裕,与骆大夫同侍辅公,更有裨益。”

  余大忠忙奏道:“微臣滥竿廊庑,而于临民之道毫无所长,若勉强受命,恐无益而有损。”

  岛主道:“大忠不习吏事,寡人所悉,驸马更思其次。”

  广望君道:“臣与余大夫相接,深知其才,故敢妄奏。其次莫若中大夫胡尔仁、石可信,下大夫卫国,施博爱。然虽悉诸人才能,尚未识其德性,请命大忠据实奏明。”

  岛主道:“大忠应知尔仁等有才无才,可用不可用。”

  大忠奏道:“四臣吏治皆胜于臣,俱可任使。”

  岛主视广望君道:“就须四人么?”

  广望君奏道:“靖波城之南百二十里,地名暮云,为南岛入浮金之咽喉;老峰峡之北,谷名木挑,水陆交冲。二处不可少城。谷口、雁翼等处事繁民杂,前日主上命议添员协守,今止四人,犹不敷耳。”

  岛主问余大忠道:“卿以为然否?”

  余大忠道:“胡尔仁勤劳不倦,可牧暮云;卫国思虑精微,可筑木挑;石可信拳拳奉公,可任雁翼;施博爱念念在民,可守谷口。”

  岛主允奏。文侯急奏道:“四臣与四地未必相宜。”

  广望君接奏道:“臣知四臣才干,四地又皆臣所履历,甚是相宜,请毋更议。”

  文侯正欲复奏,武侯以足蹑文侯而微哂,文侯乃止。岛主赐宴毕,令随出镇者第五日动身,各往任所。诸臣领命,同众谢恩退散。

  文侯回府,懑懑不乐。夫人问道:“今日相公上朝,欣然而去,归来独坐叹息,何也?”

  文侯道:“夫人不知,老夫素以韩子邮为正直忠良,那知他已入邪党,将佞臣奏居要地,奸势愈强,国家将来滋事自子邮起。”

  夫人道:“相公曾否诤阻?武侯云何?”

  文侯道:“武侯止我复谏,想必有暗挽回之术。”

  夫人道:“胡不问之?”

  文侯道:“青儿焉往?”

  当下,门官入来报道:“辅国公驾到。”

  文侯趋出,辅公已入仪门道:“老先生何劳如此?”

  文侯道:“老臣未及远迎。”

  辅公道:“所以造府者,为昱于子道尚未能周,何敢出而居民之上?因纶音已下,势难复辞。若得与二三君子周旋,犹得免于乖张,不知驸马是何意见,而与余大忠相唱和,荐胡尔仁等四个鄙夫,叫昱从何处治?”

  文侯道:“老臣深怪广望君改操,欲行复谏,武侯履臣足而微哂,似另有道理。”

  只见长子西青上堂,见过辅公,文侯问道:“汝何处来?”

  西青道:“孩儿适随父亲车后,武侯使招去,云明日保孩儿同骆大夫随辅国公出镇,令孩儿今日禀知,料理家事付与白弟。孩儿问道:‘今日朝中如何无闻?’武侯云:‘因老庶长未曾明白,是以不便夹杂又奏。’孩儿问系何缘故,武侯道:‘老庶长只知奸势强盛,心疑广望君偏为奸党,未悟实出其羽翼,以弱其势也。’”

  文侯猛省道:“若非武侯指破,我即怨杀广望君。汝速收拾料理,随从出镇,师事骆大夫,不可有误!”

  辅公闻之,犹未释然。文侯笑道:“公无过虑,石可信等皆大忠所取计谋者,今出而远之,然后可图大忠,并去四人耳。”

  辅公方才释然。问西青道:“骆老先生府上何处?吾当即行拜访。”

  文侯送道:“青儿可御前往。”

  西青领命。

  辅公上车,出北门直到骆焘家。这骆大夫生性孤峭,原居城内孔庙左侧,因不喜与同僚交接,故迁于郊外薜萝峰下,面山看水,十余间茅屋,周围圈着篱笆。当日正同个落腮胡子坐于篱边石上说话,并看家丁耘草,闻犬吠声,立起身来,见车将到门前。那胡子别去。骆大夫转身看时,认不得车上的人,却认得西青,拱手迎问道:“大夫何来?”

  西青释策,辅公下车。西青道:“奉父亲命,御辅公拜访。”

  骆大夫知是辅公,忙迎向前道:“荜门何敢辱驾?”

  辅公行来揖道:“先生高尚,素所景仰。今幸追随,愿勿拒外!”

  骆大夫请入草堂,欲行朝参,辅公道:“如此,吾亦用师生礼矣。”

  推让再三,只行平礼坐定。骆大夫道:“臣素寡陋,今被谬荐,踟蹰不安。兹有胜臣十倍者二人,愿公聘延,应有裨益。”

  辅公道:“愿闻名姓居址。”

  骆大夫道:“名姓、居址,臣俱不知,因与二子周旋日久,悉其胸罗经纬,抱负端方。”

  辅公道:“不知居址,于何处聘延?无有姓字,将称谁访问?”

  骆大夫道:“虽不知居址,然有聘延之处;不知姓字,却有名号可呼。”

  辅公道:“愿闻其详。”

  骆大夫道:“一在混沌撑渡,名称混沌篙子;一在康衢街赶犊,名称康衢鞭士。于混沌河、康衢街访问守之,自无不知也。”

  辅公道:“愿随先生同往。”

  西青道:“日将暮矣,混沌津须明日方可得到。”

  辅公道:“今日且与骆先生共话一宵。”

  骆大夫道:“焘体素羸,不耐夜坐,请公晚膳安寝,来朝骖驾前往可也。”

  辅公道:“先生不耐久坐,何敢有屈!”

  须臾,渐渐昏黑。

  且丢当晚山肴野蔬、薄酒粗茶的话,只说次日清晨盥洗饮膳登途,推出三辆车子,正欲上车,只见昨日的落腮胡子来得渐近,骆大夫止住道:“来者正系康衢鞭士,公可迎之。”

  辅公趋上揖道:“骆大夫盛称先生硕德鸿才,方欲趋拜,适值降临,曷胜幸甚!”

  胡子还礼道:“山野匹夫,毫无所长,足下莫信骆子谬言。”

  西青道:“辅公出镇浮金,聘请先生同游。”

  胡子定睛将辅公审视,旋转身来大步而去。骆大夫喊之也不回头。笑道:“且访篙子,篙子可,鞭士亦应可也。”

  请辅公、西青各升车。西青道:“奉父亲命,非送公回府,不敢易也。”

  骆大夫乃自登坐,由长街进发。沿途观看百姓桑麻播种,始知农民乐岁,亦系胼胝劳苦。行过长街,却系康衢,驴骡犊崽往来不绝。过尽康衢,便系滟淤溪。循堤溯行二十里,到混沌律。骆大夫请车歇于垂杨阴下,独往津边与篙子说明,辅公然后上渡。看时,一个瘦长老翁,三绺花白长髯,迎揖道:“骆子嗜好乖僻误言于公,诳驾远来,隔宵不返,主上未必放心。”

  辅公道:“厚先生同载回朝,主上自知非浪游也。”

  篙子道:“情怠僻性已成,混沌烟霞难舍,愿公更求能士,毋以渡夫为意。”

  辅公道:“此行专为先生与康衢先生而来,康衢相遇,不顾而去,今先生又欲弃吾,吾谁与归?”

  篙子道:“鞭±初有欲仕之心,后断廊庙之念,性定不移。愿公亦勿措意也。”

  辅公道:“先生须指教如先生者,吾方释然于先生,否则不能忘情也。”

  篙子想道:“虽有一人,未知肯去不肯去?”

  骆大夫道:“哪位?”

  篙子道:“莲华山樵。”

  骆大夫道:“可以代先生矣。然伊生平尚未入城,而今岂肯同游乎?”

  篙子道:“我试请于其父。”

  乃提壶向村中沽酝酿,稍后取出一尾活鱼,折柳条穿了,共载入山坳。过七窍岩,逾并峰岭,岭麓梧桐林内露出数间竹屋,篙子指道:“此即山樵家也。”

  辅公等下车,整冠入林,见有个眉须皓然秃头老翁,右手拄着藤杖,左手扶着童肩,面向地,背朝天,行出门外道:“该回来了。”

  篙子道:“此山樵之父也。”

  方携鱼酒先行。童子遥见道:“前次送酒的又携壶来也。”

  老翁举头看道:“篙子何又破钞?”

  篙子走到跟前,放下二件,揖道:“老丈别来无恙?”

  忽闻大声道:“篙子少礼,老父年迈得罪!”

  辅公等视之,乃系个五十余岁的汉子,草冠短褐,右肩柴担,头上扎着绵花,左手携着羊肋趋来,倚于松根还礼道:“又承远赐,何以克当?请入舍略坐坐。”

  老翁道:“请!”

  篙子道:“犹有拜访者。”

  老翁举头向外,望着有车,忙旋身推童子,拐进冢去了。山樵问道:“素昧平生,如何联车枉顾?篙子又饶什么舌?”

  篙子道:“清臞如鹤,乃饶舌者。”

  山樵道:“清臞者是谁?”

  篙子道:“骆其姓,焘其名。”

  山樵道:“今日方识骆子,且请林内石上坐着,我更衣去来。”

  乃取柴担、羊肋,带着鱼酒入内。

  须臾换得布衫,到石边揖骆子道:“山野樵夫,何劳远涉?”

  骆大夫道:“先生向来拒焘太甚,今朝得见,梦寐俱慰。”

  辅公趋前揖道:“夙仰高风,今始得侍左右?”

  山樵答礼道:“毫无所长,有何可仰?”

  旋身见着西青,定睛视道:“敢问尊姓?”

  西青道:“学生姓西。”

  山樵道:“去岁仲夏之望曾游云门乎?”

  西青道:“有之。”

  山樵拱手向辅公道:“然则此位为谁?”

  骆大夫道:“为辅公,仰慕尘积,熏沐访拜,隔宿始至。”

  山樵道:“辅公为谁?”

  骆大夫道:“国家二世子,近封辅国公。”

  山樵作色向篙子道:“篙子何不自安,而又仆仆枉公之驾下及蓬门!”

  骆大夫道:“辅公奉命出镇,敬求岩穴肥遁以为师友,是以造庐,勿怪唐突。”

  山樵道:“且请坐,用饭再谈。”

  自又往家内捧出黄鸡绿笋、青菘白饭,摆在石桌上,童子送茶,随后取碗盛饭。饭毕,以剩者给御夫。山樵道:“素性愚顽,寸心不为形役,且父老丁稀,万无出理。若客在此居住,驾勿复来;如坚不许,则移入穷谷僻坞。”

  骆大夫道:“足下决意高蹈,亦何必相强!闲暇往来盘桓,不以俗事相干,可乎?”

  山樵道:“所谋各别,气味自殊,幸祈原谅!”

  辅公道:“理应登堂谒老先生,先生其为道达?”

  山樵道:“老父龙钟,殊艰举动,岂敢当公赐降!”

  辅公道:“焉有到门不入拜之礼!”

  篙子道:“老丈酬应为劳,请免礼罢!”

  辅公乃作别上车,驱回旧路。到混沌津过渡,辅公谆谆请篙子同车回都,篙子道:“若有入都之意,今朝可无山樵怪矣。”

  骆大夫道:“忍心哉!”

  篙子不答入舱。辅公又上船言别,篙子复送上岸。

  三人驾车,一路称叹。辅公道:“未具礼仪,成何聘体?毋怪其然。且回都斋戒,虔具弓旌复往,如再不出,我始无怨。”

  骆大夫道:“公言极是。但看此三公,亦未必因礼未具而辞。安于食力而不劳心,性定久矣。臣知之熟矣!兹来看各形情,更决绝矣。”

  辅公道:“虽然,吾仍尽其敬。今且送先生回府。”

  骆大夫道:“臣须见文侯。”

  乃同行。

  进城已经昏黑,辅公与西青道:“且见卿父,然后回宫。”

  西青往家内御来,文侯迎出道:“主上昨日因公未夕见,当时查问,老臣奏明:‘臣子青御访骆大夫,此刻不返者,或又转访他人,途遥未及还耳!可以放心。’主上今朝亦未查问。”

  辅公道:“文侯所料不差,惜所访三公,吝教如一。”

  文侯道:“三人何名?居地何处?”

  辅公道:“一居康衢街,一居混沌津,一居并峰岭麓。”

  文侯道:“所谓康衢鞭士、混沌篙子、莲花山樵者。鞭士、篙子知其名而未见其人,数延未至。莲花山樵之父姓江,名抱一,山樵名带。老臣初为铜山邑宰,曾相往还,抱一厌烦避去。后闻并峰岭下有人种桐结庐,潜使窥之,果系抱一父子。每岁惟以茗团馈遗,未曾见面。于兹四十年矣,此三人皆不可得也。”

  辅公道:“吾心终难释然。”

  文侯道:“且请回宫,免主上悬念。”

  辅公始上车出门,骆大夫亦辞还家。

  辅公进宫请安,岛主召问,辅公将所访遇奏上。岛主道:“真高士也!”

  廉妃道:“焉有爵禄莫能罗致之人?”

  岛主道:“彼高尚性成,虽万乘不易,岂贪富贵哉!”

  廉妃道:“如文侯、武侯之流若何?”

  岛主道:“文侯乃系世卿,义同休戚。武侯昔日坚辞至再而为客卿,仍是不受爵禄,亦其流亚也。”

  廉妃道:“吾儿连日劳顿,且去安息,缓思延请之方。”

  辅公乃退回日华宫,备齐礼物,奏过岛主,第三日召西青同行,到薜萝峰下。骆大夫入青鸟山采药未返。驱车直至混沌律,篙子不在船上,问渡夫何往,答道:“同鞭士挈家赶犊,驾船去已二日矣。”

  辅公叹息。行过并峰岭,入梧桐林,只见那老翁伏在石桌上看童子围棋。辅公步到跟前,请教施礼,老翁旋转半边肩膊视道:“客又至矣。”

  仰起身来还揖,童子走到背后托着脊梁,又一童子挽住手膊,老翁道:“年迈不能全礼,勿怪!勿怪!”

  辅么道:“德尊寿高,令人仰慕难已。”

  老翁道:“食力完璞,偶不易折,无有可称。”

  辅公道:“敢问令郎可在宅上?”

  老翁道:“老汉只得此子,尊客切勿引诱!”

  辅公道:“敬爱硕德,愿订莫逆之交。出与不出,非敢勉强。”

  西青令从人将车内弓旌、珍玉、锦绣满堆石桌子上。老翁道:“山中百姓要这般物件何用?”

  西青道:“公意竭诚,老丈无需过却。”

  老翁道:“小儿一次负薪,老夫甘旨三日俱足,男耕女织,可免饥寒。要此无用资物何为?有之,适足以诲盗耳!”

  辅公点首,命且收开,摆下樽肴奉酒为寿,老翁不辞,杯进杯干。辅公又言及康衢、混沌二公俱远遁矣,老翁道:“昔年共论唐虞后出者,二子惟与傅说、孔明,余无所取,今更可知,请勿措意也。”

  辅公浩叹。老翁道:“如君必欲延同游之士,此时屈指犹有可劝焉者,但非聚于一处,接请未免费事耳。”

  辅公道:“天涯海角,亦所甘心。请指高士共有几位,居住何方?”

  老翁道:“真高士不可得而致也,所可致者,用世之志未尽绝耳。有一人居国之南境赤骝岭下老人谷中,姓巫名丕。有二人:一居于浮金金牛谷之北鹰巢岭下万丈潭边,姓端木名寸,系同胞兄弟;有一人居于芰头城内,姓黄名雁。昔俱从老夫游,学问虽殊,秉性端方,堪为师友。足下聘之,犹恐他们推却,老夫另修尺素交使者,到其居址晤时,将书先交,后出礼仪,四人应无不屈从者。”

  西青捧上笔砚、花笺,将墨磨好,老翁乘着酒兴挥就,入筒露封持交。西青道:“公意恳切,何不命令郎出而同游?”

  老翁道:“以公之仁厚,仕固无妨,但小儿虽有微长,性极偏执,罔顾时势,恐徒杀身,无益于国。且有巫子等数人,何事不可为耶?大凡国家于贤才,惟在用与不用耳。若上能用,朝有小贤如管仲、蹇叔之流亦可致治;上不能用,虽有大圣如箕子、比干之侣,难免国亡。知此,虽为君可也,何况于镇守乎?镇守而汲汲于延揽,意欲何为乎?”

  辅公警省道:“今日闻君子之教矣!”

  令从人将各件俱捧入茅篷,老翁犹欲推阻,辅公揖别,转身上车。西青见从人将各件送入出来,拱向老翁道:“途遥将暮,不久陪了。”

  说毕,令御速行。

  到岭头上,遥见老翁率家人将各件置于林外。西青告辅公道:“隐佚之士真可敬也!”

  辅公叹息。因五日期限已逼,只得驱驰而回。

  到得朝门,时已黄昏,见胡尔仁等俱立两旁,辅公道:“劳诸公久待,请各赴任所,吾明日辞过主上,亦起程矣。”

  又与西青道:“大夫可带礼物往聘四位先生,各在铁围相会。”

  西青领命,备齐应用各件,禀过文侯,次早带着仆从向赤骝岭进发。行过半日,忽见途中百姓扶老携幼,如避寇逃难形状,甚觉流离颠沛。心下生疑,使仆访问,百姓道:“尔们也行不去。河塘堤崩,水冲州邑田庐,伤损人畜无有其数。”

  随问数次皆然。西青只得缓缓回车,到碧云镇住下。使御者往前探访,处处路断。坐守数日,水虽渐减,路仍未涸。询店主人沙水如何漫淹,店主道:“此患近来年年发作,俱有数邑遭殃。今年系投鞭河北岸崩开,双蹄邑系其下流当冲之处,受伤最苦,归于缕邑入海,我们金鹿邑无忧。”

  西青道:“其源来于何处?”

  店主道:“闻发于耳勺岸之西,自源至尾,实只五千里,因其大曲长湾最多,是以志图所载长一万三千里,即古之流沙河。后因不知浚深,只加筑防,高如冈阜,故名沙碛冈。”

  西青道:“如何每岁发作?”

  店主道:“所说原尾俱载图志,小人不知,俱系听见老学究说的。相公要知详细,于村中问之,自然知悉。”

  西青道:“老学究在村中何处?姓甚名谁?”

  店主道:“小人也不知他名姓,只在前村盘家教学,远远望见两株梧桐,便系他馆中也。”

  西青次日即带童子,望着两株梧桐行去。正是:奉命未临高士宅,闻言先访读书堂。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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