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梦中见老子言杨绾好杀高郢严震皆不杀

  予幼居乡闾,从子瞻读书天庆观。治平初,在京师,梦入三清殿,殿上老子像高三二尺,状甚异,能与人言,问者非一也。予亦谒而问焉。谓予曰:“子知杨绾乎?”曰:“唐之贤相也。”“子知高郢、严震乎?”曰:“郢文臣,震功臣也。”“三人孰贤?”曰:“郢、震虽贤,其不及绾远矣。”曰:“此人皆终尚书仆射,然绾不至上寿,而郢、震皆耆艾乃死,子知其说乎?”曰:“不知也。”曰:“绾好杀生,而郢、震皆不杀,此其所以异也。子其志之!”予梦中固不详三人之然否也,起阅《唐书》,三人官秩、寿考皆信,独不见好杀与否耳。

  烧金方术不可授人

  予兄子瞻尝从事扶风,开元寺多古画,而子瞻少好画,往往匹马入寺,循壁终日。有二老僧出揖之,曰:“小院在近,能一相访否?”子瞻欣然从之。僧曰:“贫道平生好药术,有一方能以朱砂化淡金为精金。老僧当传人而患无可传者,知公可传,故欲一见。”子瞻曰:“吾不好此术,虽得之,将不能为。”僧曰:“此方知而不可为,公若不为,正当传矣。”是时,陈希亮少卿守扶风,平生溺于黄白,尝于此僧求方,而僧不与。子瞻曰:“陈卿求而不与,吾不求而得,何也?”僧曰:“贫道非不悦陈卿,畏其得方不能不为耳。贫道昔尝以方授人矣,有为之即死者,有遭丧者,有失官者,故不敢轻以授人。”即出一卷书,曰:“此中皆名方,其一则化金方也。公必不肯轻作,但勿轻以授人。如陈卿,慎勿传也。”子瞻许诺。归视其方,每淡金一两,视其分数不足一分,试以丹砂一钱益之,杂诸药入甘锅中煅之,镕即倾出,金砂俱不耗,但其色深浅班班相杂,当再烹之,色匀乃止。后偶见陈卿,语及此僧,遽应之曰:“近得其方矣。”陈卿惊曰:“君何由得之?”子瞻具道僧不欲轻传人之意,不以方示之。陈固请不已,不得已与之。陈试之良验,子瞻悔曰:“某不惜此方,惜负此僧耳,公慎为之。”陈姑应曰:“诺。”未几,坐受邻郡公使酒,以赃败去。子瞻疑其以金故,深自悔恨。后谪居黄州,陈公子慥在黄,子瞻问曰:“少卿昔竟尝为此法否?”慥曰:“吾父既失官至洛阳,无以买宅,遂大作此。”然竟病背痈而没,乃知僧言诚不妄也。后十余年,谪居筠州。有蜀僧仪介者,师事克文禅师。文之所至,辄为修造,所费不赀,而莫知钱所从来。文秘其术,问之,不以告人。介与省聪禅师善,密为听道其方,大类扶风开元僧所传。然介未尝以一钱私自利,故能保其术而无患。

  养生金丹诀

  予治平末泝峡还蜀,泊舟仙都山下,有道士以《阴真君长生金丹诀》石本相示,予问之曰:“子知金丹诀否?”道士曰:“不知也。然士大夫过此,必以问之,庶有知之者。”予佳其意,试问以烧炼事,对曰:“养生有内外。精气,内也,非金石所能坚凝。四支、百骸,外也,非精气所能变化。欲事内,必调养精气极而后内丹成,内丹成,则不能死矣。然隐居人间久之,或讬尸假而去,求变化轻举,不可得也。盖四大,本外物和合而成,非精气所能易也。惟外丹成,然后可以点瓦砾,化皮骨,飞行无碍矣。然内丹未成,内无交之,则服外丹者多死,譬积枯草弊絮而寘火其下,无不焚者。”予甚善其说,告之曰:“昔人有服金丹不幸赴井而死,既而五脏皆化为黄金者。又有服玉泉死于盛夏而尸不败坏者。皆无内丹以主之也。子之说信然哉!”后十余岁,官于南京,张公安道家有一道人,陕人也,为公养金丹。其法用紫金丹砂,费数百千,期年乃成。公喜,告予曰:“吾药成,可服矣。”予谓:“公何以知其药成也?”公曰:“《抱朴子》言:药既成,以手握之,如泥出指间者,药真成也。今吾药如是,以是知其成无疑矣。”予为公道仙都所闻,谓公曰:“公自知内丹成,则此药可服,若犹未也,姑俟之若何?”公笑曰:“我姑俟之耶。”

  慎勿以刑加道人

  予在王公君贶大名幕府,尝有丐者,以大扇伤一妇人而盗其首饰,于法为强盗,当死。予讯之,盗曰:“我乃学道者,且善相手,魏人多知我,我非盗也。”问之众人,信然。然盗状明白,不可讳。予言之君贶,君贶曰:“道人勿加以刑。使来,吾自讯之。”即曰:“此风狂人也,释之。”予退问丐者所从来,曰:“我利州山峡民家子也。少病癞,父母弃我山中,三日哭不绝声,岭上有一人循微迳而下,顾怜我。我告之故,曰:‘吾家在谷中,汝苟能从我,为我拾薪汲水足矣。’即起从之。因教导引行气,数年,癞疾良愈。复谓我:‘汝宿业厚,当终身勤苦,乃免于病。此非汝所居,出山行乞,勿与平人齿,若美衣甘食,则病复作矣。然汝无以免饥寒者,诲汝相手,可以自养,有余,即以与人,勿畜也。’我游四方久矣,未尝敢违其言也。”予以告君贶,君贶善待之。因为予言:“吾昔登科,谒退傅张公,公曰:‘君异日必贵,有道人犯法,慎勿刑也。’吾请其故。公曰:‘吾少为射洪令,县方捕劫盗,弓手于山中执一人,不知所从来,曰:此劫者也。吾视其人非凶人也,命脱械释之。官吏皆争,吾告之曰:“果劫也,吾任其咎。”其人既得释,乃前问曰:“公何以知我非劫也?”吾告之曰:“吾视汝非劫者耳。”曰:“公真不可得。我诚非劫,而迹似之。然我本学道,有师在山后,其徒仅十人,使我出药,不幸而执。今归告师,三日复出见公矣。”如期即至,曰:“我师奇公不凡,使我召公入山学道。”吾笑曰:“吾有官守妻子,未暇从汝师。”其人曰:“我师固知公未能也。有药在此,可日服一丸,药尽,我复来见公。”药可数合许,贮以小合,如其言服之。药尽,其人复至,问药安在。曰:“服之尽矣。”其人惊曰:“此药有毒,他人服之必病,今不能病公,公真奇人也,今世必享上寿,贵极人臣,若求白日上升,则来世矣。”吾自此未尝以刑加一道人。’”君贶孰视予曰:“君亦贵人也,勿忘张公之言。”予应之曰:“诺。”后二十余年,予为户部侍郎,税居张公旧第之西偏,见公诸孙,道公将薨之岁,有道人叩门,公见之曰:“此射洪故人也。”与之饮终日。留药遗公,退如逆旅,蝉蜕而去。服其药,则射洪所服药皆下,命埋之第中三清堂后。沐浴,盛服卧帐中,使妓奏琵琶,移时不止。发帐视之,公则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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