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运动距离今天已经八十多年了。多年来学术界对五四运动的研究从未停止过,一些有份量的专著相继问世,其中最重要的当数彭明的《五四运动史》(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和美国学者周策纵的《五四运动史》(岳麓书社1999年版)。但是对于帮会与这场运动的关系,似乎至今无人涉及,也未见过这一方面的专题论文。[1]然而这一问题又相当重要,为此笔者抛砖引玉,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
一
北京五四示威游行的消息传到上海后,学生最早在
对此有代表性的传统的评价是:“工人罢工是自发的”,[4]上海大罢工是工人“自己独立发动起来的”。[5]“工人在罢工斗争中,开始打破行会观念,实行同盟性罢工。在我国早期工人运动的历史上,也受到行会、帮口这种组织形式的影响。直到五四运动时,上海工人中仍分安徽帮、宁波帮、湖北帮等。行会、帮口不是阶级的组织,而是一种封建性的组织。它向工人灌输非阶级的意识和地域观念,甚至被业主和反动派利用来分化工人阶级的团结和破坏工人运动的统一。这种组织形式有害于工人阶级的事业。在‘六三’工人大罢工中,虽然还没有现代工会组织的出现,但这种行会、帮口的组织和观念,开始被突破。工人阶级开始联合起来,为着统一的斗争目标,举行同盟罢工。……虽经反动派破坏,同盟罢工终于
二
国民党工运史专家马超俊[8]在谈到中国历史上不属于地方性质的帮会时说:“此种帮会,毫无地方色彩,绝无同乡观念。但以帮之首领为中心,以帮之宗旨为依归。凡愿拥护某帮之首领,赞成其帮之宗旨者,即可加入,受帮之保护,同时亦听帮之制裁。但关于此种性质之帮会,其组织多属于秘密结社,……青帮与洪帮,注重低层社会,尤多手工帮与苦力工人,是欲知我国劳工组织之初期发展阶段,不可不知有青洪帮。”[9]“民国前后,青帮曾以其潜伏势力,在革命过程中,亦多贡献,地位乃日见重要,与洪帮分门别户,而成为我国社会结构中之两大秘密集团,潜滋暗长,声势赫然,尤与工人阶级,关系密切,凡稍有劳动运动之经验,即知水
中共早期领袖瞿秋白指出:“上海的工人之中,差不多一大半是属于青帮、红帮等类的秘密组织的;工厂工人尚且如此,苦力更不必说了。”[11]后来被毛泽东称为“五四运动时期的总司令”[12]的陈独秀于1920年在《四论上海社会》一文中写道:“上海社会是哪一种人最有势力?从表面上看来,政治的经济的大权不用说都在西洋人手里,但社会底里面却不尽然。大部分工厂劳动者,全部搬运夫,大部分巡捕,全部包打听,这一大批活动力很强的市民都在青帮支配之下。去年学生运动时的大罢工已经显出他们的威信。他们的组织,上海没有别的团体能比他大,他们老头子的命令之效力强过工部局。他们所做的罪恶实在不少,上海底秩序安宁可以说操在他们的手里。他们的团结是跟着物质上生活需要自然发生的,决不能够全由政治法律底力量任意将他消灭下去。消灭他们之根本办法,惟有使各业工会在法律上都公然成立,并且使工会底权力能够容纳他们,团结他们,能够应他们物质上的生活需要,他们的秘密团结自然会消灭下去。在这一点看起来,上海工会发达不发达,不仅是劳动界利害问题,简直是上海全社会治安问题。”[13]陈独秀的这篇文章,长期以来没有引起研究五四运动学者们应有的注意。美国学者裴宜理在《上海罢工》这本专著中引用过这段话,不过接下来没有对此进行必要的阐释。[14]笔者认为《四论上海社会》至少论及了两个问题:一是揭示了上海青帮的构成,即当时主要由“大部分工厂劳动者,全部搬运夫,大部分巡捕,全部包打听”这“一大批活动力很强的市民”所组成;二是首次披露了上海青帮与五四运动的关系。
从五四运动时期的新闻报道和档案文件等第一手材料来看,陈独秀的说法是有史料依据的。关于青帮发动罢工的直接报道目前尚未发现,不过在这之前不久曾有过这样的事例:1918年5月,上海水木锯工人为要求增加工资,由青帮发动有数千人参加的罢工。警察厅派出20多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前去镇压,用枪柄乱击工人,并用刺刀刺伤多名工人。但工人毫不畏惧,以砖石泥块、桌椅木脚当武器,击退了警察。该业董事、作主也吓得纷纷狼狈逃窜,最后不得不同意工人加资的要求,罢工取得了胜利。这类罢工往往采取帮会色彩很浓的封建形式:罢工领导人在罢工前召集工人代表数十人,在某酒楼菜馆开酒席五六桌,雇就小堂名一班,奏乐畅饮,名为齐心酒;散席后互相誓约,分头联络发动各工场罢工。罢工胜利后,又在鲁班殿唱堂名一天以答神庥。领导人公然对工人们说:“如果没有我,你们永远别想加到工资。并要工人每人每工扣钱一文来补偿他请酒的钱以及其他开支。”[15]
如果我们拓宽视野,将搬运工、苦力、水
同一天《民国日报》又有报道:“杨树浦上海纱厂昨日有驳船装载烟煤四船,码头小工均不肯代卸,故停泊码头。又虹口各码头、日本邮船码头已无华工踪迹,日清、三菱等码头栈房亦已较平时减少过半云。”[20]这一天,海员罢工也开始了。
当时有报道说:“青红帮于上海罢市之日,由首领召集会议。议决,无论罢市若干日,所有盗窃扒手,一律停止。若有违背者,照帮规处罚。此消息前数日已有所闻,但不知确否。今罢市已六日,竟无此项事件发生。”[24]帮会所控制的乞丐也不甘落后,“自罢市以来,路上乞丐,几不见其踪迹。闻天后宫中人云,乞丐之首领,六日曾有通告,不准在路行丐,以免妨碍国人救国之行动。其业扒手掏摸者,亦各有首领,与丐首下同一之通告,戒令罢市期内,不许行偷。故六日以来,市上绝无失窃之事”。[25]又有报道称,“据捕房报告,六日内无一件窃案。马路无一强索乞丐。据云,乞丐由丐头发饭食,不许在马路上求乞,以表爱国之心,且免外人耻笑。窃贼目则曾开会议,有极痛心之语,谓:‘今日之文武囗囗,皆是盗贼,囗囗尤为盗贼之魁。我辈今日反对政府有盗贼之行为,则我辈自身,自不当再为盗贼。’”[26]
三、
那么,在上海五四运动期间青洪帮是不是在单独组织发动工人罢工方面完全无所作为呢?中国共产党的其他早期领导人的答案是否定的。
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张国焘1929年至1930年在莫斯科的讲课稿中披露了以前鲜为人知的内幕,他说:“李凤池是六三的领袖,曾坐过牢,以后变成工贼。当时社会主义很时髦,且做政治活动,并且要与工人发生关系,当时就谈到政党问题,想打到国民党的工会中去与李凤池商量奔走,我被举为干事,演说不要穿长衫。国民党不愿意,没有成功。”[27]经查,李凤池是上海日商内外棉第五纱厂摇纱间工头,湖北人,三罢高潮过后遭到反动势力的迫害。[28]他与洪帮头子龙襄三是大同乡,被龙称为“仁弟”,[29]当属洪门中人。瞿秋白也十分肯定地说过:工人加入帮会,“五四上海第一次总罢工,便是这种组织所指导的。”[30]五四时“工人的罢工,也居然能以旧有的会党式的工人组织自行指挥”。[31]有关上海棉纺工人罢工的史料充分证实了上述说法的可靠性。
在内外棉五厂罢工工人的带动下,9日起内外棉纱厂全体罢工。[36]当天,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务处总巡麦高云在致上海英总领事的信函中说:“今日老船澳机器厂及其他造船厂之工人罢工。上海之各运货行今日也停止营业。沪杭甬铁路之火车司机及火夫告诉他们的雇主说,除非从北京得到有关处理曹汝霖的满意的消息,否则,他们将于本月9日午夜罢工。上海各出租车辆的司机于
戈登路警区 14000个纱厂工人2/3是男工
汇山路警区 800个机械师及铜匠杨树浦警区 2000个机械师及铜匠
虹口警区 2000个码头苦力新闸警区 400个汽车行职工
静安寺警区 上海电车公司工厂之装配工240个
除了上述之人数外还有许多小贩、屠夫、伙计及汽车司机在怠工。”[38]
青洪帮会在上海五四运动中的表现表明,上海工人阶级在它成为“自为”的阶级之前与封建帮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受到帮会的政治影响,“帮会的严厉控制限制了他们独立行动的机会,但是由其工头、把头激发出战斗性并非不可能”。[47]在中华民族与外国侵略者矛盾激化的情况下,处在社会底层的帮会同样具有爱国救亡的意识,它们不乏发动民众、参与政治的能力与能量。五四期间上海工人的罢工实际上是帮会组织自行指挥的,当然不排斥一小部分工人的罢工可能是自发的。在运动后期,国民党借助这股社会的潜势力在掌控上海工运方面抢占了先机,而后来成立的共产党实际上则处在十分不利的地位。
注释:
[1]美国学者裴宜理在《上海罢工》(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一书第71页上对上海青红帮控制下的小偷、扒手、乞丐的积极表现有所提及,但也只是点到为止。
[2]上海《民国日报》
[3][美]霍塞著,纪明译《出卖的上海滩》,商务印书馆1962年版,第106页。
[4]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历史》上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34页。
[5]彭明:《五四运动史》,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51页。
[6]李新、陈铁健主编《伟大的开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2—103页。
[7][美]裴宜理:《上海罢工》,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70页。
[8]马超俊的生平简介可参见[美]裴宜理:《上海罢工》,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49页注释。
[9]马超俊:《中国劳工运动史》,转引自《中国工人阶级历史状况》第1卷第2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3年版,第592页。马超俊认为属地方性质的帮会是帮口。
[10]马超俊:《中国劳工运动史》,转引自《中国工人阶级历史状况》第1卷第2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3年版,第594页。
[11]《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70页。
[12]《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94页。
[13]《独秀文存》,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597页。
[14][美]裴宜理:《上海罢工》,第104页。
[15]上海《时事新报》1919年5月11、14、18日,转引自沈以行等主编《上海工人运动史》上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36页。
[16]陈独秀:《四论上海社会》,《独秀文存》,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597页。
[17]《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29页。
[18]《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第294页。
[19]《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第335—336页。
[20]《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第336页。
[21]《五四爱国运动》(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317页。
[22]《五四爱国运动》(下),第304页。
[23]《五四爱国运动》(下),第458页。
[24]《五四爱国运动》(下),第180页。
[25]《五四爱国运动》(下),第191页。
[26]《五四爱国运动》(下),第199页。
[27]《张国焘关于中共成立前后情况的讲稿》,《百年潮》2002年第2期。
[28]《新闻报》
[29] 见龙襄三:《洪门常识问答》扉页题字。[30]《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60—461页。
[31]《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56页。
[32]《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381页。
[33]《申报》
[34]《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93页。
[35]《五四爱国运动》(下),第316页。
[36]《申报》
[37] 此处有误,应为8日。
[38]《五四爱国运动》(下),第317页。
[39]《五四爱国运动》(下),第285页。
[40]《五四爱国运动》(下),第155—156页。
[41]《五四爱国运动》(下),第359页。彭明在《五四运动史》第352页中认为中华工界联合会“在工人中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的结论是很值得怀疑的,至少它的发起人在五四运动中起过重要的作用。
[42]《上海工人运动史》上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6页。
[43]《新闻报》
[45]李凤池后与共产党为敌。1925年8月五卅运动后期,当共产党决定在上海停止总同盟罢工,并号召工人有条件地逐步复工时,上海洪帮头目龙襄三、李凤池等人于
[46][美]裴宜理:《上海罢工》,第328页。
[47][美]裴宜理:《上海罢工》,第68页。
(资料来源:《史林》2005年第3期 中华文史网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