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雍正帝继位后,一方面遵循顺治、康熙二帝“崇儒重道”的传统国策,重视正统儒学(尤其是程朱理学)在政治统治中的作用。同时,也主张“三教并重”;以“诚”代“理”,对程朱理学进行改造。
(一)、遵循“崇儒重道”国策,重视正统儒学(尤其是程朱理学)在政治统治中的作用
胤禛继位后,一遵顺治、康熙两朝“崇儒重道”传统国策。尊孔子、开日讲、举经筵。
雍正元年二月,遣大学士白潢祭先师孔子。[1]同年四月颁谕,宣称:“五伦为百行之本,天地君亲师人所宜重,而天地君亲之义赖师教而益著,自古师道之隆至孔子之圣无以复加。”明确指出自己对孔子自幼即“心切景仰”,令追封五世王爵。[2]八月,又遣大学士嵩祝祭先师孔子。[3]三年八月,又以孔子“德高千古,道冠百王”,令直省郡邑之名如“商丘”、“章丘”者,或改读音、或另易他字,予以回避。[4] 四年八月,祭孔子,雍正帝亲诣行礼,且谕礼部官员:“仪注内,开献帛进酒,皆不跪。朕今跪献,非误也。”命礼部记录档案,“以后照此遵行”[5]。其后,又多次亲诣祭孔、或遣人代祭。[6]雍正八年,又以孔子“道冠百王,功高万世”[7],谕内阁加封孔庙执事官员之爵秩,“以光祀典”[8]。终世宗一朝,极尽尊崇孔子之能事。正如
雍正元年四月丙寅,首开日讲。雍正三年七月,世宗三年守孝期满,即谕礼部:“自古修己治人之道,载在经书,帝王御宇膺图,咸资典学。我圣祖仁皇帝,天亶聪明,而好古敏求,六十余年孜孜不倦。朕幼承庭训,时习简编,自即位以来,更欲以研经味道之功,为敷政宁人之本,顾以谅阴之际,未举经筵。”定于当年八月二十三日释服之期,“举行经筵典”,命礼部详查定例奏闻。[10]不久,即首开经筵。[11]
世宗尊孔、开日讲、举经筵,表明其在施政理念上一遵其父祖“崇儒重道”国策之旧,重视传统儒学(尤其是程朱理学)在政治统治中的作用。表现在:
第一,重视传统儒学(尤其是程朱理学)的教化作用。雍正五年七月,世宗向礼部颁下长篇谕旨,详细申明其尊崇儒学的原因,文云:“孔子以天纵之至德,集群圣之大成,尧、舜、禹、汤、文、武相传之道,具于经籍者,赖孔子纂述修明之。而《鲁论》(按:即《春秋》,引者注)一书,尤切于人生日用之实,使万世之伦纪以明,万世之名分以辨,万世之人心以正,风俗以端。若无孔子之教,则人将忽于天秩天叙之经,昧于民彝物则之理,势必以小加大,以少陵长,以贱妨贵,尊卑倒置,上下无等,干名犯分,越礼悖义,所谓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其为世道人心之害,尚可胜言哉!惟有孔子之教,而人道之大经,彝伦之至理,昭然如日月之丽天,江河之行地,历世愈久,其道弥彰。统智愚贤不肖之俦,无有能越其范围者。纲维既立,而人无逾闲荡检之事。在君上尤受其益。《易》曰:‘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礼运》曰:‘礼达而分定。’使非孔子立教垂训,则上下何以辨?理制何以达?此孔子所以治万世之天下而为生民以来所未有也。使为君者不知尊崇孔子,亦何以建极于上而表正万邦乎!人第知孔子之教,在明伦纪、辨明分、正人心、端风俗,亦知伦纪既明,名分既辨,人心既正,风俗既端,而受其益者之
由此,他采取积极措施,阐扬儒家伦理道德规范,以收“化民成俗,立教明伦,使天下为臣皆知忠,为子皆知孝”[13]之效。三年三月,以“治道莫尚于风化,而节行实为风化之首”,下令各直省旌表节义。又颁旨称:“每见直省举报,俱系民间妇女而营伍中绝少……使兵民一体,凡营伍中节行贞烈之妇女,尽得举报,不致冒滥,亦不致隐漏……以副朕广励风节至意。”[14]七年,令在乡村设立乡约,记录民间“善行”、“过恶”。又阐发圣祖“圣谕十六条”之文,“寻绎其义,推衍其文,共得万言,名曰《圣谕广训》”[15],并令地方官员到各处宣讲,以达“共勉为谨身节用之庶人,尽除夫浮薄嚣凌之陋习,则风俗醇厚,家室和平”[16]。又因学士张照之请,“令儒童县、府覆试,背录《圣谕广训》一条,著为令”[17]。推崇节孝之道、崇尚节俭,是雍正帝以儒家伦理道德规范“化民成俗”的重要手段。雍正帝继位之初,即命科举会试以《孝经》出题,宣称“教为百行之始,人能孝于其亲,处称惇实之士,出成忠顺之臣,下以此为立身之要,上以此为立教之原,故谓之至德要道。自昔圣帝哲王宰世经物,未有不以孝治为先务者也”[18]。要求地方上广建忠义孝悌祠堂和节孝牌坊,以旌表忠臣、孝子、节妇;加强宗族、家族的权力,提倡“立家庙以荐烝享,设家塾以课子弟,置义田以赡贫乏,修族谱以联疏远”[19];更定服色及婚丧仪制,宣称“治天下,恒以正人心、厚风俗为切务”,故而举凡“裨补风化之事,靡不激劝嘉与以树风声”[20]。
第二,以传统儒家“天人感应”思想为指导,利用“神道设教”进行政治统治。“神道设教”,本是指专制君主按照上天阴阳变化之道治理国家,推行政教,语出《周易?观第十二》,文曰:“观天之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21]秦汉以降,“神道设教”成为历代统治者假托天意经营人事的重要统治策略。《后汉书》卷十三《隗嚣传》,记有一段发生在方望与隗嚣之间的论对,方望说:“足下欲承天顺民,辅汉而已,宜急立高庙,称臣奉祀,所谓神道设教,求诸人神者也。”[22]此后,“神道设教”一直是历代统治阶级进行政治统治的重要手段。顺治二年八月,户科给事中杜立德上疏,提出治平三道,即:敬天、法古、爱人。[23]康熙九年,理学名臣熊赐履书“敬天法祖,知人安民”[24]八字以进。而康熙前期,圣祖也往往以“神道设教”思想贯彻到其施政活动中去。康熙十二年九月初九日,圣祖因京师地震,召见起居注官胡密子,说:“朕适诣太皇太后宫问安,太皇太后问朕曰:顷者地动,尔知之否?朕奏曰:臣知之。此皆臣罔尽君道上合天心,故特垂异以示警。太皇太后谕曰:人君遇有灾异,固当益加修省,然亦在平时用人行政敬合天心耳。”[25]次日,又在日讲之后,召见熊赐履,论及地震事,说:“昨日地震,皆朕不德所致,心甚憂之。”熊赐履对以“天人感应,靡有僭差。每见盛时亦有灾沴,衰世不无祥瑞,但
至雍正帝继位以后,因受继统合法性危机的困扰,更加重视“神道设教”的作用。通过假借上苍行使权力,并以此论证自己帝位的合法性。以“敬天法祖”为基本施政原则,宣称“自古帝王统御天下,必以敬天法祖为首务”[27]。雍正十一年二月,世宗谕内阁:“从来天时之旱涝,由于政治之阙失,人事著于下,天道应于上,感召之机,捷于影响。”[28]对于各种灾异,他极力予以宣扬,将上天与人事紧紧结合起来,他说:“凡地方水旱灾祲,由人事乖舛之所致。或朝廷政事,有所阙失;或督抚有司,不得其人;又或一郡一邑之中,人心诈伪,风俗浇漓。又或有一二大奸巨恶之徒,灭弃伦常,阴怀悖逆。此数端者,皆足以干天和而召灾异。数年以来,朕以此理晓谕训导内外臣工及万方黎庶者,不啻三令五申矣。”[29]雍正帝又大肆渲染自己治理下,境内出现的各种祥瑞,以之为政治清平的重要标志,即所谓“昊苍之所以恩眷本朝者,历代未有若斯之厚而且显也。朕即位之初,孝陵蓍草丛生,六年之秋,景陵芝英产于宝城山上。以至双歧五秀之嘉禾,九穗盈尺之瑞谷,五星聚于奎璧,黄河清于六省,骈实连株之应,卿云甘露之祥。朕虽不言祯符,而自古史册所艳称而罕觏者,莫不备臻而必具”[30] 。
(二)、倡导“三教并重”;以“诚”代“理”、改造程朱理学
世宗理学思想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倡导“三教并重”;以“诚”代“理”,改造程朱理学。世宗在藩邸时,即留心佛学,对佛学中的禅理思辨内容相当感兴趣,他曾说:“朕在藩邸时,披阅经史之余,每观释氏内典,实契性宗之旨,因常与禅僧相接。”[31]当然,世宗对佛家的宠信是建立在不危害现存社会秩序的前提下的,他说:“凡天下中外设教之意,未有不以忠君孝亲,奖善惩恶,戒淫戒杀,明己性,端人品为务者”,反之即为“异端”,所谓“凡中国外国所设之教,用之不以其正,而为世道人心之害者,皆异端也。”并以自己信奉较深的佛教为例,称:“释氏原以清静无为为本,以明心见性为功,所以自修自全之道莫善于此。若
世宗对道教性命之学亦有深厚兴趣。雍正七年,世宗密令川陕总督岳钟琪寻访终南山“隐逸奇异修行道士”[34]。次年,怡亲王允祥患病,雍正帝自己脾胃不调,“饮食减于平时,夜间不能熟寝”[35],令山西、云南、浙江、河南等省督、抚广为访求“深达修养性命之人”,并谕各地督抚说:“可留心访问有内外科好医生与深达修养性命之人,或道士或讲道之儒士俗家,倘遇缘访得,必委曲开导,令其乐从方好,不可追之以势,厚赠以安其家,一面奏闻,一面着人优待送至京城,朕有用处,竭力代朕访求……便荐送非人,朕亦不怪也,朕自有试用之道……不可视为具文从事,可留神博问广访以副朕意,慎密为之。”[36]
雍正帝明确提出“三教并重”思想,宣称:“朕向来三教并重,视为一体。”[37]原因在于,“(儒、佛、道三家)理同出于一原,道并行而不悖”,而“周孔六经之训,忠孝履其端;李老二篇之言,道德创其首;瞿坛三藏之大,慈悲为其本。事迹虽异,理数不殊,皆可崇可慕者”。也就是说,在雍正帝看来,三教各有所长,“实缺一不可者”,若儒家“忠孝履其端”,可用以“治世”;佛家“慈悲为其本”,可用以“治心”;道家“道德创其首”,可用以“治身”;而其“初无异者,无非欲人同归于善”[38]。由此,他对理学士人根柢理学,排诋释道两家的作法深表不满,他说:“三教之道,原不过劝人为善,夫释道之设,其论虽无益于吏治,其理也无害于民生。至于勉善警恶亦有补于世教,何必互相排压,为无容量之举。但此辈率多下愚,但不可焉……每见读书士子多有作践释道者,务理学尤甚。朕意何必中国欲将此三途去二归一欤?不能之事既与能,不过互相徒增仇怒耳。”[39]可见,世宗坚持“三教并重”,主张儒释道三教兼而用之,实际上也就表明其对理学在意识形态领域独尊地位的不满。
雍正帝主张以“诚”代“理”,改造程朱理学。“诚”,本义是指真实无伪,无欺无妄。《礼记?乐记》云:“著诚去伪,礼之经也。”[40]雍正帝对这一思想深有体会,认为诚是天道在人间的现实体现,乃人臣事君的基本准则,他说:“朕意诚者,体也,诚之者,用也。天以诚为体,而用则寄之人,故曰天工。人其代他之人,代天者代天之用也。诚之者之用,即诚者之体,此天人合一之道也。得天之诚,谓君子,存之是曰诚之者,若庶民被物欲所累,即责其复还真实,无妄之天岂易得哉?”[41]仔细分析,可以知道,雍正帝提出以“诚”代“理”,实际上就是要取消“理”在传统儒学中居于最高范畴的地位,显然“理”与“诚”的内涵是不一样的,前者强调上下互相制约,后者则强调下对上的绝对服从。
世宗又从理学的角度论证“诚”为人间之公理,他说:“理者,事之宜也,天地间万事各具自然之万宜,非人可更加之,以理者一贯之。道性善之论,非至诚不能达也。诚者,诚一无伪之谓,凡有二者皆属虚伪,诚之为道,且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言,曰忠曰孝,亦万事本具万宜之名色耳。岂君臣父子之外别有忠孝乎?广而推之,万事万理可一体照而自明矣。”[42]宣称“诚”为天之体,人之本,因此他往往言“诚”不言“理”,所谓:“理之一字,可上可下,或执一偏之见为理,或所见不明为理,或以利挟小知为理,或以寻章摘句,得古人糟粕为理,或以错会先贤之意为理,或以道听途说,被庸师邪友所惑为理,不胜枚举,总不如一诚字无可挪移般駮也,诚字所包之要者,公忠敬慎,真实无伪。”[43]
对理学官僚的打击是雍正帝不满程朱理学的具体实践。典型的例子是他对理学名臣杨名时的处理。杨名时,字宾实,江阴人。康熙三十年进士,为学宗主程朱,为诸生时,即取性理诸书,朝夕寻绎,得圣贤门径所从入,“一主于诚”[44]。他是雍正年间理学官僚中颇有影响力的领袖人物,即如雍正朝重臣朱轼、张廷玉等大学士,也“莫不因伊前辈慑服尊重”[45]。雍正三年,世宗谕云贵总督高其倬:“杨名时前日之题奏,朕看来只知有身而不知有君之人,内制端阳果锭赐你兼有杨名时、李卫者。杨名时若具本谢不可,他若必欲题奏,则是不欲受恩也。亦不必强赐,即不必与他罢。他若有口奏求你转达者,不必应他。大概汉人们着了急,丢了丑,即欲告退,你要着实劝导他,可惜朕恩,抑且恐有身家之祸。”[46]可见,雍正帝给云贵总督高其倬的谕旨,实际上是要借杨名时被停止密奏权的机会,对其进行故意刁难。四年十一月,杨名时因清查滇省盐课具题,误将密批谕旨载入,雍正帝责其“明明欲收荐人之功于己,而不肯以用人之柄归之于上”,“怙恶不悛,大奸大诈,全无人臣之体”,将其交部严察。[47]五年,黄河澄清,分任督、抚的鄂尔泰、杨名时二人各具本章庆贺,二人本章均不合定式,但结果却是鄂尔泰免议,杨名时议处。雍正帝在解释自己如此处理的理由时说:鄂尔泰公忠体国,“其本章错误之小节,朕不但不忍加以处分,并不忍发与部议”,至于“杨名时巧诈沽誉,朋比欺朦,从不实心办事,毫无亲君爱国之心,与鄂尔泰相去霄壤。今若以因鄂尔泰之事将就推及,宽杨名时之过,则赏罚不当,反失公平待下之道也”[48]。当年七月,攸县知县萧师谔捏报已经完成国赋,雍正帝遂借此向杨名时等发难,称“盖因萧师谔与陈溥(按:攸县前任知县)同属科甲之人,故而狥私袒护朋比为奸,设遇李绂、杨名时为督抚,则必因其科甲出身,代为容隐矣”[49]。六年正月,雍正帝责备杨名时在云南七年,“但以谄媚地方官民为事,而民生之休戚,吏治之得失全不置问,一味虚假诈伪,以求众人之欢悦而称道之。存心卑鄙,无耻之极,且一味袒护科甲,颠倒是非,以行其私”,“在家则为逆子,在国则为逆臣矣,天理尚可容乎?其罪尚可逭之”[50]?命将杨名时解任,令其署理云南巡抚事务。同年,杨名时上疏奏请以盐务盈余银两修浚洱海河道,雍正帝命杨名时自己捐银兴修,并云“将来伊(按:即杨名时)身后,着伊子孙承办,使天下之人知沽名邀誉之徒不但己身获罪,而且贻累子孙也”[51]。雍正帝对杨名时的肆意打击已绝非常理可度了。六年正月,他又令总督鄂尔泰将杨名时之罪通行晓谕,使“滇省之人共知杨名时平素之诈伪巧饰,于伊奉旨起身来京之时相率而贱辱之,倘仍有为其蛊惑而礼貌附和之者,着鄂尔泰查拿究治,朕亦再加访问”。并警告说,若鄂尔泰“不能实力奉行,朕另有访闻,将鄂尔泰一并议处”[52]。
杨名时在回京受审时,“自认沽名邀誉,至狡诈,坚供不承”[53]。当然,雍正帝之所以对杨名时极尽打击排诋之能事,主要是为竖立一个靶子打击科甲官僚朋党的需要。而杨名时作为科甲领袖,也确实有庇佑科甲出身官员的问题。史载,其在滇七年,仅参一位进士出身知县。在雍正帝看来,这显然是科甲官僚朋党为奸的罪证。这可以从六年二月,他写给云贵总督鄂尔泰的一道密谕中看出蛛丝马迹,他说:“杨名时五年来,朕以至诚格之,奈伊狼子野性,毫不知感畏。朕整理科甲积习,伊挺身乐为领袖,即一字一言皆怀诡谲强梁,一味讥讽文章。今海内李光地辈已逝,如杨名时者少矣。伊仗伊向来夙望,必固其党庇恶习,抗违朕意……此人若不先治其假誉,反成伊千百世之真名矣……若不歼其渠魁,恶习万不能革。”[54]
二
乾隆帝对程朱理学的态度,大致可以乾隆二十年前后为界,分成前后两个阶段。前一阶段坚持程朱理学的独尊地位,但又表现出倡导经学,理学与经学并举的特点;后一阶段则以“崇奖经学,立异朱子的方式,把学术导向尊经穷古的狭路之中”[55]。鉴于本文的考察时段,重点关注前一阶段的内容,乾隆二十年以后的情形暂不涉及。
(一)、继位前所受的理学教养
乾隆帝在继位前,曾在两个重要阶段,深受理学教养,并打下其深厚的儒学素养。弘历在少年时,深受康熙帝宠爱并育养宫中,圣祖躬亲教养皇孙。康熙六十一年二月,弘历11岁。康熙帝游幸圆明园,胤禛令弘历谒见其祖于“镂月开云”,康熙帝一见喜爱异常,将其养育宫中,亲自授课,“朝夕训迪,过于诸皇孙”[56],并令贝勒允禧教其射箭,庄亲王允禄教其火器。是年四月,令弘历随驾热河,“朝夕随侍”,“凡三十六景之地无不周览,聆圣训、被赏赍不可胜记”。又特赐避暑山庄“万壑松风”为读书之所[57]。
弘历获康熙帝宠爱,躬亲训导一事,在当时获得了皇族其他成员的认可。正如和硕果亲王允礼所云:“皇四子幼侍圣祖仁皇帝,特荷慈眷,朝夕训诲,且见我皇上视膳问安,致爱致敬,无事不与往圣同揆,至性熏陶,耳濡目染,由是体诸身心,发于言动者,不待模拟,自成方圆,夫圣经贤传所以勤勤亶亶,诱翼万世,其道无他,父子君臣之大伦而已,皇子性资乐善,于道德仁义之根源,既得之圣祖之渐涵,复申以皇上之教谕,而又切磋于师友,研极于诗书,早夜孜孜,日新其德,故发为文章,左右逢源,与道大适”[58]。可见,康熙帝对弘历所讲皆是理学的君臣大伦之义,道德仁义之说。而弘历自幼才智颇高,史载,他与弟弟弘昼共同读书时,师傅往往要他停下来复习旧课,以等待落在后面的弘昼。而其自幼所学的内容,主要有“四书五经”、“性理纲目”、《大学衍义》、《古文渊鉴》等[59]。他勤奋好学,记忆力颇佳,据称,弘历学习十分刻苦,13岁时,“已熟读诗书”,背诵经典“不遗一字”,“已乃精研《易》、《春秋》、《戴氏礼》、宋儒性理诸书,旁及《通鉴纲目》、史汉八家之文,莫不穷其旨趣,探其精蕴”[60]。
待弘历稍长之后,世宗又替其精心拣选师傅以教导之,如福敏、张廷玉、徐元梦、嵇曾筠、朱轼、蔡世远,[61]他们均系雍正帝精心挑选,品行端方,学识渊博的理学官僚。其中福敏、蔡世远、朱轼对其影响最大。福敏早在雍正帝尚在潜邸时,就被选为
世宗即位后,设上书房。元年,聘请徐元梦、张廷玉、朱轼、嵇曾筠四人为弘历师傅。徐元梦,满州正白旗人,康熙十二年进士,旋即因罪去职,教读时间甚短。张廷玉,安徽桐城人,公务繁忙,少有空闲去教读。嵇曾筠,江苏长洲人,康熙四十五年进士,入值上书房不久,即出为外官,未实际教读。惟朱轼教学最久,江西高安人,康熙三十三年进士,信守程朱理学,身系朝中重臣,却常到上书房给弘历讲论经书,阐明经书微旨,宣扬主敬躬行,所谓“自诸生至宰相,食不二味,衣不鲜华,而爱国忘家,唯民休戚是念,凡所学必以身践之”[64]。乾隆所作诗有云:“皇考选朝臣,授业我兄弟,四人胥宿儒,徐(元梦)、朱(轼)、及张(廷玉)、嵇(曾筠),设席懋勤殿,命行拜师礼……其三时去来(原注:徐未久得罪去;张以书写谕旨事繁,旬月中偶一至上书房;嵇则出为河督;惟先生常至书斋,为余兄弟讲授),可亭(按:即朱轼)则恒矣,时已熟经文,每为阐经旨,汉则称贾、董,宋惟宗朱子(原注:谓周、程、张、朱)恒云不在言,惟在行而已,如坐春风中,十三年迅耳。”[65]又称朱轼“学术醇正、望重朝端”,“朕自幼读书宫中,常闻讲论”。而朱轼也积极以程朱理学之教义教导弘历,时人有云:“今上(按:即乾隆帝)在藩邸时闻公讲生民休戚,历朝治乱深悉。”[66]乾隆帝称于朱轼,“吾得学之体”[67]。故而,乾隆帝对朱轼也颇为感念,曾赠诗朱轼,说:“早岁承纶綍,成童授简编。芳规看表率,函丈获周旋……十载如旬日,高山复大川。汲长难试绠,质鲁记窥渊。 惟借开陈力,常资接引缘。前途粗省识,往籍事精研。方示寻邹屐,旋召泛泗船。高深终莫测,言象未忘筌”[68]。弘历继位后,即以旧学重臣,召朱轼入侍内廷,“辰入酉退,屡陈便宜”[69]。朱轼从理学仁爱立场出发,对雍正帝的宽猛政治颇有不满。于是借向弘历讲解经书之际向其灌输为政以宽,宽则得众的思想。在乾隆帝继统之后,又积极出谋划策,对雍正朝的部分政策进行合理调整,有力促成了乾隆初政宽松气氛的形成,正如袁枚所称:“公奉世宗诏,侍皇上青宫最久。皇上登极未一载,仁言圣政,重累而下,九州八陔,靡不异音同叹,庆尧舜复生。然则公启沃之功可以想见,而公之风概又岂可求诸唐虞下哉!”[70]
蔡世远为李光地门生,为人忠信正直,为学笃信程朱,“自身心以至治平之道,一以程朱为训,而必本于诚”[71]。雍正帝即位之初侍奉弘历,时人盛称其出任弘历保傅之功,说:“当是时,兼保傅之任者,皆执政大臣,政事方殷,不得朝夕在侧,惟公奉事十年,晨入夜归,无风雨之间。”[72]蔡世远“每进讲于经史要义,修己治人之道,必极意尽言,发于至诚,切深无顾虑”,“耻为浮文肤论,稍不契即流汗自责,故诸皇子皆敬惮之”[73]。藩邸中的弘历对世远之学就极为推崇,在为其《二希堂文集》作序时,称世远文章“足继昌黎之踪,而抗欧、苏”,且云:“然先儒谓昌黎因文以见道,今先生教人,必先之以格致诚正之功,天人危微之判,而后继之以文,其自修固可知矣。吾谓先生体道以为文,非仅因文以见道,请以质之先生及天下后世,以为何如也?”[74]乾隆帝称于世远“吾得为学之用”[75]。故而,乾隆帝与蔡世远关系很亲密。一次,蔡世远病,弘历赠诗曰:“早日披衣唤小僮,新裁柔翰走诗筒。问诗冷日迍邅景,忆我春风坐卧中。”[76]蔡世远虽学为纯儒,“学足以达其言,诚足以致其志”,然而往往失之疏阔,故时人称之为“无近虑”[77]。
(二)、高宗独尊程朱理学
弘历对程朱理学的态度,在乾隆二十年前,从总体上来讲,表现为独尊程朱理学。前文已云,其在皇子时即曾先后受康熙帝躬亲之教养,稍后又得福敏、朱轼、蔡世远等理学名臣的教导。因此,对其祖康熙帝推尊的程朱理学有相当兴趣,对康熙帝推尊程朱理学的措施亦持首肯的态度。他说:“孔、曾之道,绝于汉、唐,绍于周、程、张、朱五子;孔、曾之书,亦幽而不显于汉、唐之间,逮程、朱表章,然后赫然昭著而大行。盖道传斯学传,非程、朱无以传孔子之道。故孔、曾之书,亦非程、朱莫能尽发其精蕴也。”[78]可见,此时他与康熙帝对程朱之态度并无二致,皆以之为孔孟道统正传。他又曾为康熙帝《御纂性理精义》作跋,推崇此书是“开示天下后世,为儒学之宗主,接尧、舜之心传”,认为“读是书者,必先究心于论学之篇,立志以端其本,主敬以养其中,致知以穷理,力行以践实。然后玩味乎治道,以明治民立政之方;沉潜乎全书,以见天地之所以显,鬼神之所以幽,造化之所以运行而无穷,圣功王道之所以燦然而可循,确然而不易。夫如是,则我圣祖仁皇帝造物育才之心,化民成俗之意,欲天下后世之共臻于理学之盛者不虚矣”[79]。对于理学“治统”源于“道统”之说也表示赞同,他说:“治统原于道统,学不正则道不明。有宋周、程、张、朱子,于天人性命大本大原之所在,与夫用功节目之详,得孔、孟之心传,而于理欲、公私、义利之界,辨之至明。循之则为君子,悖之则为小人。为国家者,由之则治,失之则乱。实有裨于化民成俗,修己治人之要。所谓入圣之阶梯,求道之途辙也。学者精察而力行之,则蕴之为德行,学皆实学;修之为事业,治皆实功。此宋儒之书,所以有功后学,不可不讲明而切究之也。”故而,不仅其本人笃信不疑,且要求臣下“研精宋儒之书,以上溯六经之阃奥,涵泳从容,优游渐浸,知为灼知,得为实得,明体达用,以为启沃之资,治心洁身,以端教化之本。将国家收端人正士之用,而儒先性命道德之旨,有功于世道人心者,显著于家国天下”,并表示:“朕于诸臣有厚望焉”[80]。
弘历继位以后,一改其父崇信佛道、坚持“三教并重”的做法。雍正帝去世后第三天,他即将宫内的道士张太虚、王足乾等驱逐回籍。随后又将文觉禅师及其门徒尽行驱逐。并严令此数辈出宫后不得招摇撞骗,妄谈国事,否则即“按国法、佛法加倍治罪,不稍宽贷”[81]。对于雍正帝利用天人感应之说,大肆渲染灾异祥瑞的作法也予以制止,宣称:“天下之道,惟在君臣上下,一德一心,政绩澄清,黎民康阜。斯实为国家祥瑞之明效大验,而不徒在云气物产之菁华也。如果海宇一道同风,中庶安居乐业,虽不闻瑞物之来,亦无损于太平之象。其或吏治民生,稍未协和底绩,即使休嘉叠告,诸物备臻,于地方治理,亦毫无裨益耳。”并要求内外臣僚“以实政实心保守承平大业,时深乾惕,日凛几康,切不可务瑞应之虚名,致启颂扬之饰说也”[82]。
在对程朱理学的态度上,高宗继续提倡“崇儒重道”国策;打击敢于立异程朱的理学官僚,坚决维护程朱理学的正统地位;提倡君臣上下研读宋儒经典,阐发微旨,用之施政。表现在:
第一,提倡“崇儒重道”国策。高宗初政,一遵其父祖旧规,提倡“崇儒重道”国策。乾隆三年正月,三年服丧期满,他即颁谕礼部,说:“朕惟《四子》、《六经》,乃群圣传心之要典,帝王驭世之弘谟。君天下者,将欲以优入圣域,茂登上理,舍是无由。我皇祖圣祖仁皇帝,皇考世宗宪皇帝,时御讲筵,精研至道,圣德光被,比隆唐虞。朕夙承庭训,典学维殷,御极以来,勤思治要,已命翰林科道诸臣,缮进经史,格言正论,无日不陈于前。特以谅阴之中,经筵未御。”并要求礼部“诹日具仪以闻”[83]。
第二,打击敢于立异程朱的理学官僚,坚决维护程朱理学的正统地位。高宗对谢济世的处理可为典型。乾隆元年,御史谢济世向乾隆帝上呈自注的《学庸注疏》,以取代朱子所注书,乾隆帝命将此事交总理事务王、大臣等议。最终,总理事务王、大臣议定:“谢济世进自著《学庸注疏》,于经义未窥毫末。其称明初尊朱之令,以同乡同姓之故,名为表章圣贤,实则推尊本朝。尤属荒谬无稽,甚为学术人心之害。请严饬发还其书。”疏上,高宗采纳总理事务王、大臣议,将谢氏所著之书“严饬发还”[84]。当年二月,乾隆帝又专为谢济世著述和另一位御史李徽奏请将《孝经》与《四书》并列为“五书”事颁下谕旨,严词指斥,他说:“谢济世请用其自注《学》、《庸》,易朱子《章句》,颁行天下。独不自揣己与朱子分量,相隔如云泥,而肆口诋毁,狂悖已极。且谓明代以同乡同姓,尊崇朱子之书,即直如爨下老婢,陈说古事,虽乡里小儿,亦将闻而失笑也。李徽欲以《孝经》与《四书》并列为五,立义支离,属辞鄙浅。于宋、元大儒所论《孝经》源流离合,曾未寓目,即欲变乱历代论定,列于学官,数百年不易之旧章,亦不自量之甚矣。”[85]乾隆六年九月,高宗得报知外放湖南督粮道的谢济世于当地刊刻著述,即谕军机大臣等说:“朕闻谢济世将伊所注经书刊刻传播,多系自逞臆见,肆诋程朱,甚属狂妄。从来读书学道之人,贵乎躬行实践,不在语言文字之间辨别异同。况古人著述既多,岂无一二可指摘之处?以后人而议论前人,无论所见未必即当,即云当矣,试问于己之身心,有何益哉!况我圣祖将朱子升配十哲之列,最为尊崇,天下士子,莫不奉为准绳。而谢济世辈倡为异说,互相标榜,恐无知之人,为其所惑,殊非一道同风之义,且足为人心学术之害。朕从不以语言文字罪人,但此事甚有关系,亦不可置之不问也。”并明确要求军机大臣寄信与湖广总督孙嘉淦,令其到任后,将“谢济世所注经书中,有显与程、朱违悖牴牾,或标榜他人之处,令其查明具奏,即行销毁,毋得存留”[86]。翌年正月,湖广总督孙嘉淦上疏奏报处理谢济世一事的相关情况,疏云:“遵查谢济世所注经书,立说浅陋固滞,不足以欺世盗名,无庸逐条指渎。谨将原板查毁,并通饬收毁已印之本。”高宗批示:“所办甚妥,只可如此而已。”[87]需要强调指出的是,乾隆帝与
第三,提倡君臣上下研读宋儒经典,阐发微旨。乾隆五年十月,高宗鉴于理学不振的情形,颁发长篇谕旨,提倡研读宋儒经典,阐发微旨。他说:“朕命翰、詹、科、道诸臣,每日进呈经史讲义,原欲探圣贤之精蕴,为致治宁人之本。道统学术,无所不该,亦无往不贯。而两年来,诸臣条举经史,各就所见为说,而未有将宋儒性理诸书,切实敷陈,与儒先相表里者。盖近来留意词章之学者,尚不乏人,而究心理学者盖鲜。即诸臣亦有于讲章中系以箴铭者。古人鉴盘几杖,有箴有铭,其文也,即其道也。今则以词藻相尚,不过为应制之具,是歧‘道’与‘文’而二之矣。总因居恒肄业,未曾于宋儒之书沉潜往复,体之身心,以求圣贤之道。故其见于议论,止于如此。夫治统原于道统,学不正则道不明。有宋周、程、张、朱子,于天人性命大本大原之所在,与夫用功节目之详,得孔、孟之心传,而于理欲、公私、义利之界,辨之至明。循之则为君子,悖之则为小人。为国家者,由之则治,失之则乱。实有裨于化民成俗、修己治人之要,所谓入圣之阶梯,求道之涂辙也。学者精察而力行之,则蕴之为德行,学皆实学;行之为事业,治皆实功。此宋儒之书,所以有功后学,不可不讲明而切究之也。今之说经者,间或援引汉、唐笺疏之说。夫典章制度,汉、唐诸儒有所传述,考据固不可废。而经术之精微,必得宋儒参考而阐发之,然后圣人之微言大义,如揭日月而行也。惟是讲学之人,有诚有伪,诚者不可多得,而伪者托于道德性命之说,欺世盗名,渐启标榜门户之害。此朕所深知,亦朕所深恶。然不可以伪托者获罪于名教,遂置理学于不事,此何异于因噎而废食乎!”[89]翌年七月,高宗在训饬臣工的谕旨中称:“朕自幼读书,研究义理,至今《朱子全书》未尝释手。”[90]乾隆八年二月,大学士鄂尔泰等议覆高斌、周学健会奏“朱子所辑《小学》一书,始自蒙养为立教之本,继以明伦为行道之实,终以敬身为自修之要。于世教民心,甚有裨益”,明令各省学政,以朱子《小学》命题,考试士子。[91]九年十月,翰林院重葺竣工,高宗亲临赐宴,颁谕曰:“翰林之职,虽在文章,要贵因文见道。尔诸臣当明体此意。”[92]宴毕,高宗向翰林赠书,诸如自著《乐善堂全集》、康熙《性理精义》。
综上,高宗初政,一遵父祖“崇儒重道”国策;打击敢于立异程朱的理学官僚,坚决维护程朱理学的正统地位;提倡君臣上下研读宋儒经典,阐发微旨,用之施政。因而从乾隆元年到二十年前,从总体趋势上仍表现为“独尊程朱理学”。
(三)、倡导经学,经学与理学并举
前文已云,康熙帝理学的一个重要特点便是遵信“道学即在经学中”,主张经学与理学并举,融经学于理学之中。他亲撰《御制日讲易经解义序》中,明确昭示子孙:“帝王道法,载在六经……帝王立政之要,必本经学”,开启“以经学为治法”[93]的一代家法。世宗继统,为时过短,且对文化建设亦无多大兴趣,故临御之初,“未有编纂诸事”[94]。四年四月,江西巡抚裴
高宗即位,凭藉其父祖奠定的雄厚国基,继续其父祖未竟之志。乾隆元年四月,即重申“以经学为首重”的祖宗家法,命广泛刊布圣祖时期官修诸经解,以经学考试生员。他说:“圣祖仁皇帝四经之纂,实综自汉迄明,二千余年群儒之说而折其中,视前明《大全》之编,仅辑宋、元经解,未免肤杂者,相去悬殊。各省学臣,职在劝课实学,则莫要于宣扬圣教,以立士子之根柢。”[97]可见,乾隆帝的这道谕旨,已明确指出:此时清廷所要尊崇的“经学”,已经不仅仅是宋元经解了,而是欲综“二千余年群儒之说而折其中”的经学。三年十月,高宗又倡导天下士子当“究心经学,以为明道经世之本”,原因在于:“学问必有根柢,方为实学。治一经必深一经之蕴,以此发为文辞,自然醇正典雅。若因陋就简,只记诵陈腐时文百余篇,以为弋取科名之具,则士之学已荒,而士之品已卑矣。”[98]实际上,也就是要求士子从往日只知“记诵陈腐时文”,以为弋取科名之具的途辙中走出,进而专力于有“根柢”的经义“实学”。在清高宗的倡导鼓舞之下,各地学政纷纷响应。乾隆四年三月,陕西学政嵩寿上疏高宗:“岁科两试,请于《四书》经义外,摘录本经四五行,令生童作经义一段,定其优劣。童生中有能背诵《五经》,兼通讲贯者,量行取进。”高宗从之。[99]不久,山东学政徐铎奏请:“荐举优拔,贵乎通经致用。请嗣后报优,注明通晓何经,拔贡改试经解。”[100]同年六月,安徽学政郑江举荐的优生陶敬信,将所著《周礼正义》一书进呈,高宗以“其注解尚属平妥明顺”,颁谕嘉奖,“令其在三礼馆纂修上行走”[101]。
乾隆十年四月,高宗策试天下贡士于太和殿,他谕贡士等说:“将欲为良臣,舍穷经无他术”,原因在于“夫政事与学问并非二途,稽古与通经乃一致。”[102]十二年三月,清廷重刻《十三经注疏》成,高宗特为撰序颁行,《序》曰:“我朝列祖相承,右文稽古。皇祖圣祖仁皇帝,研经至道,尊崇圣学,五经具有成书,颁布海内。朕披览《十三经注疏》,念其岁月经久,梨枣日就漫漶,爰敕词臣,重加校正。其于经文误字,以及传注笺疏之未协者,参互以求其是,各为考证,附于卷后,不紊旧观。刊成善本,匪徒备金匮石室之藏而已。《书》曰:‘学于古训乃有获’;《传》曰:‘经籍者,圣哲之能事,其教有适用,其用无穷。’……继自今,津逮既正,于以穷道德之阃奥,嘉与海内学者”,要求士子皆当“笃志研经,敦崇实学。庶几经义明而儒术正,儒术正,而人才昌,恢先王之道,以赞治化,而宏远猷。”[103]值得注意的是,这里高宗已经明确表明其所欲表彰的五经之学,并达到经义明、儒术正、人才昌的效果。
乾隆十四年十一月,高宗又令内外大臣荐举潜心经学之士,他说:“圣贤之学,行本也,文末也。而文之中,经术其根柢也,词章其枝叶也。翰林以文学侍从,近年来,因朕每试以诗赋,颇致力于词章,而求其沉酣六籍,含英咀华,究经训之阃奥者,不少概见。岂笃志正学者鲜与?抑有其人而未之闻与?夫穷经不如敦行,然知务本,则于躬行为近。崇尚经术,良有关于世道人心……今海宇升平,学士大夫得精研本业,其穷年矻矻,宗仰儒先者,当不乏人。”于是,高宗谕令:“内大学士、九卿,外督、抚,其公举所知,不拘进士、举人、诸生,以及退休闲废人员,能潜心经学者,慎重遴访。务择老成敦厚,纯朴淹通之士以应,精选勿滥,称朕意焉。”[104]高宗荐举经学之士谕下,大学士、九卿等积极响应,短短一月,荐举人员之众,已远出高宗意料之外。高宗为此再颁谕旨,称:“此番大学士、九卿所举,为数亦觉过多。果有如许淹通经学之士,一时应选,则亦无烦特诏旁求矣。”[105]次年十二月,吏部遵旨核定内外大臣荐举的经学之士四十九名,检出不合格者八人。保举不当者,皆因之而被罚俸九月。[106]
乾隆十六年正月,清高宗首次南巡。他深受江南地区士人穷经稽古,潜心经学风气的感染,于当年五月回京后,试天下贡士时,便开始改变一年前自己的估计,宣称:“经术昌明,无过今日。”[107]而此次荐举经学之士在士林社会也引起了巨大震动,诚如当时名列荐牍的江南经学名儒惠栋所言:“历代选举,朝廷亲试,不涉有司者,谓之制科,又谓之大科。国家两举制科,犹是词章之选,近乃专及经术”,并称这是“汉魏六朝、唐宋以来,所未行之旷典”[108]。足见此次荐举经学之士在士林社会影响之一斑。
乾隆帝通过刊布经书、亲自为十三经经典撰序及其策试天下贡士及荐举经学之士等手段,明确向全国士人宣布自己倡导经学的主张,最高统治者倡导于上,内外官僚等相唱和于下,天下士子深受风气之影响,积极响应号召,这势必对当时学术风尚的转移产生重要影响,这也是程朱理学在雍、乾之际“式微的”一个重要表现。
注释:
[1] 《世宗宪皇帝实录》卷4,雍正元年二月丁巳。
[2] 《雍正朝起居注册》元年四月,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中华书局,1993年,第1页。
[3] 《世宗宪皇帝实录》卷10,雍正元年八月丁巳。
[4] 《雍正朝起居注册》三年八月,第548页。
[5] 《世宗宪皇帝实录》卷47,雍正四年八月丁卯。
[6] 《世宗宪皇帝实录》卷66,雍正六年二月丁酉;《世宗宪皇帝实录》卷89,雍正七年十二月辛酉;《世宗宪皇帝实录》卷99,雍正八年十月戊午;《世宗宪皇帝实录》卷100,雍正八年十一月戊辰。
[7] 《世宗宪皇帝实录》卷100,雍正八年十一月己巳。
[8] 《世宗宪皇帝实录》卷100,雍正八年十一月己巳。
[9] 孟森:《清史讲义》,《孟森学术论著》,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80页。
[10] 《世宗宪皇帝实录》卷34,雍正三年七月丁巳。
[11] 《世宗宪皇帝实录》卷35,雍正三年八月庚寅。
[12] 《世宗宪皇帝实录》卷59,雍正五年七月癸酉。
[13] 萧奭:《永宪录》卷全续编,十年六月,中华书局,1959年。
[14] 《雍正朝起居注册》三年三月,第459页。
[15] 后世盛称《圣谕广训》之功,认为它是“惟是历代以来,……罕闻九重挥翰,为愚夫愚妇特撰一编,……迄今朔望宣读,士民肃听,人人易知易从,而皓首不能罄其蕴。诚所谓言而世为天下则矣。”(《四库全书总目》卷94,《子部》,《儒家类四?圣谕广训》,中华书局,1995年,第759页)。
[16] 清圣祖颁谕,清世宗绎释:《圣谕广训?序》,《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下同),第590页。
[17] 《清史稿》卷106,《选举一?学校一》。
[18] 《清十朝圣训》,《世宗宪皇帝圣训》卷4,“圣学”,康熙五年丁未十二月甲申,第801页。
[19] 《圣谕广训·笃宗族以昭雍睦》。
[20] 《世宗宪皇帝实录》卷129,雍正十一年三月己酉。
[21] 《周易正义》卷3,《观》,《十三经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36页。
[22] 《后汉书》卷13,《隗嚣传》。
[23] 《世祖章皇帝实录》卷20,顺治二年八月庚辰。
[24] 钱仪吉:《碑传集》卷11,《经筵讲官太子太保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熊文端公赐履年谱》。
[25] 《康熙起居注》第1册,中华书局,1984年,第119—120页。
[26] 《康熙起居注》第1册,第120页。
[27] 《世宗宪皇帝御制文集》卷4,《诏》,《四库全书》本,第56页。
[28] 《世宗宪皇帝实录》卷128,雍正十一年二月甲戌。
[29] 《雍正朝起居注册》七年二月,第2620页。
[30] 雍正皇帝编纂:《大义觉迷录》卷1,《四库禁毁书丛刊》第22册,北京出版社1998年,第24页。
[31] 《雍正朝起居注册》四年十一月,胶片16。
[32] 《雍正朝起居注册》五年四月,第1175—1176页。
[33] 《宫中档雍正朝奏折》第25辑,第98页。
[34] 《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4册,《川陕总督岳钟琪奏覆道人狗皮仙非有道之士并再访终南山内修行道人折》,雍正七年二月十六日,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1990年,第624页。
[35] 《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8册,《面谕诸王文武大臣痛惜怡亲王病逝之硃改上谕》,雍正八年五月二十日,第704页。
[36] 《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8册,《山西巡抚石麟奏覆遵谕悉心访求名医与深达修养性命之人折》,雍正八年五月十三日,第682页。
[37] 《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册,《浙江巡抚李馥奏密陈福建近日情形并缴御批折》,雍正元年六月十八日,第525页。
[38] 故宫博物院编:《文献丛编》第3辑,《清世宗关于佛学之谕旨》,1930年。
[39] 《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册,《浙江巡抚李馥奏密陈福建近日情形并缴御批折》,雍正元年六月十八日,第525—526页。
[40] 《礼记正义》卷38,《乐记》第19,《十三经注疏》,第1537页。
[41] 《雍正朝起居注册》十二年二月,第3730页。
[42] 《世宗宪皇帝御制文集》卷5,《论?性理论》,第63页。
[43] 《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6册,《广西巡抚金鉷奏缴硃批奏折》,雍正七年八月初一日,第237页。
[44] 唐鉴:《清儒学案小识》卷7,《守道学案?杨宾实先生》,商务印书馆,1947年,第203页。
[45] 《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1册,《云南总督鄂尔泰奏覆为杨名时所愚缘由并抒愚悃折》,雍正六年三月初八日,第860页。
[46] 《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4册,《云贵总督高其倬奏代杨名时恭缴硃批并谢天恩折》,雍正三年三月二十八日,第680页。
[47] 《雍正朝起居注册》四年十一月,第863页。
[48] 《雍正朝起居注册》五年四月,第1209页。
[49] 《雍正朝起居注册》五年七月,第1367页。
[50] 《雍正朝起居注册》六年正月,第1744页。
[51] 《雍正朝起居注册》五年七月,胶片17。
[52] 《雍正朝起居注册》六年正月,第1745页。
[53] 《清史列传》卷14,《杨名时传》。
[54] 《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1册,《云南总督鄂尔泰奏覆为杨名时所愚缘由并抒愚悃折》,雍正六年三月初八日,第860页。
[55] 陈祖武:《从经筵讲论看乾隆时期的朱子学》,汉学研究中心编印,2003年6月。
[56] 昭槤:《啸亭杂录》卷1,《圣祖识纯皇》,第13页。
[57] 清高宗著:《乐善堂全集》卷8,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6年。
[58] 清高宗著:《乐善堂全集》序。
[59] 清高宗著:《乐善堂全集》自序。
[60] 清高宗著:《乐善堂全集》序。
[61] 史载,乾隆的老师除福敏、朱轼、蔡世远、徐元梦、张廷玉、嵇曾筠之外,尚有雍正七年之顾成天,八年之蒋廷锡、胡煦,九年之邵基,十年之鄂尔泰,十二年之梁诗正等人。乾隆后曾追忆道:“皇考重英贤,率命书房走。鄂尔泰、蒋廷锡以阁臣,蔡珽、法海列九卿,胡煦、顾成天、刘统勋、梁诗正、任启运、邵基、戴瀚来先后。其时学亦成,云师而实友,不足当绛帷,姓名兹举偶。”(清高宗撰:《乐善堂全集定本》卷58,《怀旧诗二十三首?故大学士鄂尔泰》,《四库全书》本,第285页)。
[62] 钱仪吉:《碑传集》卷22,《记所闻相国福敏公语》。
[63] 清高宗撰:《御制诗四集》卷58,《怀旧诗二十三首?龙翰福先生》,《四库全书》本,第283页。
[64] 李桓辑:《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13,《朱轼墓志铭》,明文书局,1985年。
[65] 清高宗撰:《御制诗四集》卷58,《怀旧诗二十三首?可亭朱先生》,第284页。
[66] 李桓辑:《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13,《朱轼神道碑》。
[67] 清高宗撰:《御制诗四集》卷58,《怀旧诗二十三首?可亭朱先生》。
[68] 清高宗撰:《乐善堂全集定本》卷24,《春日寄朱可亭先生五十二韻》,第487页。
[69] 李桓辑:《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13,《朱轼神道碑》。
[70] 李桓辑:《国朝耆献类征初编》卷13,《朱轼神道碑》。
[71] 钱仪吉:《碑传集》卷23,《蔡文勤公祠碑》。
[72] 钱仪吉:《碑传集》卷23,《礼部侍郎蔡公世远墓志铭》。
[73] 王炳燮编:《国朝名臣言行录》卷12,《蔡世远》。
[74] 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卷14,《名臣?蔡文勤公事略》。
[75] 清高宗撰:《御制诗四集》卷58,《怀旧诗二十三首?闻之蔡先生》。
[76] 清高宗撰:《乐善堂全集定本》卷26,《立春前五日以诗代书问蔡先生病》。
[77] 王炳燮撰:《国朝名臣言行录》卷12,《蔡世远》。
[78] 清高宗撰:《乐善堂全集定本》卷8,《跋朱子大学章句》,第349页。
[79] 清高宗撰:《乐善堂全集定本》卷8,《恭跋性理精义》,第349页。
[80]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128,乾隆五年十月己酉。
[81]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2,雍正十三年九月壬寅。
[82]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2,雍正十三年九月辛亥。
[83]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60,乾隆三年正月癸亥。
[84]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11,乾隆元年正月乙卯。
[85]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13,乾隆元年二月庚辰。
[86]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151,乾隆六年九月丁亥。
[87]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159,乾隆七年正月庚寅。
[88] 关于乾隆帝对程朱理学的“立异”问题,可参看陈祖武《从经筵讲论看乾隆时期的朱子学》。
[89]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128,乾隆五年十月己酉。
[90]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146,乾隆六年七月癸亥。
[91]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185,乾隆八年二月乙巳。
[92]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227,乾隆九年十月庚午。
[93] 《圣祖仁皇帝实录》卷113,康熙二十二年十二月乙卯。
[94] 《雍正朝起居注册》元年十月,第119页。
[95] 《雍正朝起居注册》四年四月,第709页。
[96] 《雍正朝起居注册》五年九月,第1460页。
[97]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17,乾隆元年四月辛卯。
[98]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79,乾隆三年十月辛丑。
[99]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88,乾隆四年三月丁未。
[100]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88,乾隆四年三月己酉。
[101]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95,乾隆四年六月丙申。
[102]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239,乾隆十年四月戊辰。
[103]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286,乾隆十二年三月丙申。
[104]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352,乾隆十四年十一月己酉。
[105]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355,乾隆十四年十二月辛卯。
[106]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379,乾隆十五年十二月己丑。
[107] 《高宗纯皇帝实录》卷388,乾隆十六年五月丙午。
[108] 惠栋:《松崖文钞》卷1,《上制军尹元长先生书》,《聚学轩丛书》本。
(资料来源:《清史论丛》2009年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