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三年春,石达开率军几万人到达大渡河南岸的紫打地(旧属四川越西厅,今属石棉县),他的目的是越大渡河,北上进图川中,但陷入绝境,进退失据。从
一、几个问题的订正
在大渡河畔考察过程中,我们发现一些问题,感到某些说法与史实有出入,特将考察所得参阅历史记载,略加考释。
(一)紫打地旧址在何处?
紫打地又叫“紫大地”、“子大地”、“自大地”等,是由大渡河和松林河所形成的一个三角地带,属越西西路河道七个集场之一。这七场是:紫打地、喜乐、洗马姑、腊尔坝、积玉、海尔挖、田湾,皆由松林地土司王应元管辖,其中以紫打地为最大。紫打地场创于乾隆时期,嘉庆时更新修整。一九○二年秋,紫打地被水冲毁。紫打地旧址在何处?国内学者一般都认为今石棉县之安顺场在紫打地之北,即“另于其地之北建立新场”,也就是说紫打地旧址在今安顺场以南(见王庆成:《石达开》第136页;邱远猷:《翼王悲剧地,红军胜利场》,《文史知识》1984年第9期)。但当我们站在大渡河北岸,眺望安顺场时,发现这样一个问题:既然紫打地被大渡河水所冲毁,选择新场时必定往靠河道较远处移,即往南移。如果按上述说法,今安顺场在紫打地之北,岂不更近河道?殊不合情理。后查当时越西厅同知孙锵所订《新立安顺场场规》,中有:“兹择于南头中坝另立新场”(《越西厅全志》卷二之六,关隘十),证实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因此,紫打地场旧址应在今安顺场以北、大渡河以南所夹地带,或许一部分正是今大渡河床。见图一。
不过,应该注意的是,我们这里特指的是紫打地的旧场址。其实,由大渡河和松林河所形成的这一片地区皆称紫打地,分为中坝和下坝,有“田千数亩”(《越西厅全志》卷二之七,水利三),紫打地旧场即为下坝,今安顺场即为中坝。
紫打地场被水淹没后,当时越西厅同知孙锵亲临勘度。新场定名亦有一番争论,有人称石达开在此地覆没,可改名“诛达”。但孙锵认为:“迁地宜良,语取吉祥”,万事应逢凶化吉,舍旧图新;愿上天保佑新场“长同盘石之安”,“永保流行之顺”,又根据祭文中有“山镇久安河顺”之语,定名为安顺场(以上见《越西厅全志》卷二之六,关隘十)。
(二)关于松林河问题
我们身临紫打地,不禁为石达开扼腕叹息。极目四周,上是天险大渡河,左是松林河,右是蔡罗水(今南垭河),后有清军杨应刚、王松林,土司兵岭承恩,可谓是陷入绝境。
据记载,石达开在强渡大渡河失败后,曾于
想来松林河也是奇险之地吧,否则为何石达开及部属万人对它束手无策?然我们亲临实地时却感到意外。松林河实是一小支流,水虽湍急,但河宽不过二三十米。英勇善战的石达开在这里竟不得过,真是难以理解。难怪有学者感叹:“简直难以想象这条河在一百多年前竟困死了一位叱咤风云的英雄!”进而猜想石达开在大渡河的军队人数可能被清方大大夸大了(《石达开论集》第23页)。还有研究者说:“……至于松林小河,是一条投鞭断流,水浅河窄的小河,那是谈不上什么‘天险’了。”(同上书第169页)但我们考虑,目前所见的松林河,毕竟距石达开覆没已一百二十余年。岁月流逝,星换斗移,山川变迁,很难说松林河还是当时的原状。于是认真查阅史料,竭力想弄清松林河的本来面目。
松林河又称松林小河,发源于红坝,从东南向东在紫打地注入大渡河。在紫打地处的松林河段上原有一铁索桥,名紫打地桥,但被土司王应元为防石达开渡河而毁。关于该桥的情况,《越西厅全志》卷二之八《津梁》有记载:“长四十八丈,高五丈,同治二年土千户王应元毁以拒粤匪石达开。”长四十八丈合一百六十米,高五丈合十六七米,可见这桥并不小。桥面长
(三)洗马姑和凉桥之位置
洗马姑是石达开被俘的地方。
我们来到凉桥,向东北可望见洗马姑。但对照我们所持有关石达开覆没大渡河的地图,却发现一个问题,即关于洗马姑的位置问题。简又文《翼王紫大地被困图》(见《太平天国全史》中册附图)、王庆成《石达开大渡河覆败形势图》(见《太平天国的历史和思想》和《石达开》两书)洗马姑皆在凉桥东南部,从实地考察看来,显然系误。而且我们所见之洗马姑靠近南垭河,但以上两图所标洗马姑离河甚远。根据实地考察,冼马姑应在凉桥东北面。查四川省测绘局一九八一年出版的《四川省地图集·石棉县》,亦可证明。洗马姑的正确位置见图一。
查《越西厅全志》,洗马姑亦属土司王应元场地之一,“四山俱是夷巢,光绪二十年(1894年)夷人出扰,焚烧殆尽。”(卷二之六,关隘六)又有记载:“洗马姑桥即凉桥”,“同治二年(1863年)参将杨应刚擒粤匪石达开于此。”(《越曲厅全志》卷二之八,津梁五)看来凉桥曾也称洗马姑桥。
(四)关于石达开被俘后的夜囚地
据《越西厅全志》,
我们一行来到马颈子王氏遗宅。据王氏后裔介绍,这的确是他们先祖的遗物,年代久远。这房子目前仅剩碉堡般的四壁,房顶已被折掉,看来若不加以保护,恐怕用不了多少年就会荡然无存。之后,我们又采访县政府、文化局、文化馆等的数位人士,他们皆认为,石达开是否就是囚于该宅,尚不能确定,因为马颈子过去有许多王应元的房产,石达开也可能囚于其他房中(《石棉县石达开遗迹采访记录》)。查历史记载,王应元老巢是松林地,但他辖有河道七场四十八堡,洗马姑属七场之一,马颈子亦为洗马姑一部分,因此,王应元在此有许多房产是可信的。然而,石达开是否就囚于此房却是值得怀疑的。不过,该房既是石达开时代的遗物,而且有石达开在此住过的可能,所以也有加以保护的必要。
二、石达开不能渡河原因考察
石达开困于紫打地,覆没于大渡河,根本原因是由于他未能渡过大渡河。而就在一个多月之前,石达开的中旗赖裕新部,却得以顺利通过(见图二)。因此,这给人留下了一个难解的谜。
赖裕新部于一八六二年十二月由云南巧家渡金沙江,沿披沙、洼乌、普格北上,次年一月,数万人过西昌,攻沪沽,克冕宁,越小相岭,直抵越西城,与越西周岐源、参将杨应刚、土司岭承恩等进行激战。他们曾在梅子关、腊关顶击败岭承恩。于
大树堡距紫打地约四十至五十公里。我们来到这里,虽不能断定中旗渡河之准确地点,但可见这一带河水较平缓,地势很开阔,显然,这里渡河比紫打地有利得多。为什么石达开没随中旗走这条路?因土司岭承恩带领夷兵已将越西大路各隘扎断,石达开“知越西诸要隘严兵以待。”(薛福成《书剧寇石达开就擒事》)军师曹卧虎建议,“相岭不通,……询诸冕人,便捷莫如小道,且无妖(即清军)。若大王鼓行而西,军到即克小河,直据松林土署。……直松林越泸定,经天全,绕邛州油榨沱,转瞬军逼成都。”(都履和《翼王石达开□江被困死难纪实》)于是决定走山中小道,由松林地渡大渡河,因而误入这穷山恶水之地。石达开率部三、四万人由冕宁小路,至铁宰宰、水扒岩、烂泥坪、铜厂、新场,于
当石达开到达紫打地时,清军尚未到达对岸。但在石达开被俘后,四川总督骆秉章在其《生擒石逆疏》中称,他早已派其部唐友耕、蔡步钟于
据目前掌握的材料来看,当石达开于
石达开错过时机的原因,历来有二说。
第一种,薛福成《书剧寇石达开就擒事》所记,
达开以土司之纳其赇也,夷然信之,长驱入险。是时大渡河北岸尚无官兵。达开使其下造筏速渡。渡者已万余人,会日暮,忽传令撤还南岸,谓其下曰:我生平行军谨慎,今师渡未及半,倘官军卒至,此危道也,不如俟明日毕渡。迟明,遣贼探视,忽见大渡河及松林河水陡高数丈。达开谓山水暴发,一、二日可平也,当少俟之。越二日,水势稍平,忽见官军已到北岸,用枪弹隔水击贼,有死者。对这个记叙,一氓根据其一九三五年五月在安顺场渡大渡河的亲身经历,认为这是决不可能之事。在《从金沙江到大渡河》一文中说(见《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长征记》第249—251页):既然天晚来不及渡后继队伍,那么又哪能把已渡过的一万人渡回来呢?有渡这一万人转来的时候,为什么不继续渡第二个一万人过去呢?从安顺场渡河点的水势来看,天近晚还渡一万人,那非有两百只船不可,每只船一次渡二十五人,渡两次。但那个地方,很难一齐摆下两百只船来,同时还得有一千六百个熟练的船夫,而石达开当时不可能得到两百只船和一千六百名船夫。对此,
第二种,石达开得子误时说。许亮儒《擒石野史》称:“当夜,达开妇诞一子,……乃通令将卒曰:孤今履险如夷,又复弄璋生香,睹此水碧山青,愿与诸卿玩景欢醉。部属均稽首称贺。以是传令犒赏,休养三日。”经
实际上,第二种说法也仅是说明为什么石达开迟至十七日方才渡河,而未能回答石在十四日白天未渡之原因。固然,石达开完全未料当夜会大雨滂沱,河水猛涨。但作为身经百战、智勇双全的石达开应该懂得,山川险隘,进退艰难,疾战则存,缓战则亡的兵法常识。显然,石达开当日未渡河有其他重要原因。
根据实地考察以及对历史记载的研究,我们认为有以下值得重视的因素:
第一,犯讳而犹豫不前。我们在安顺场采访时,当地流行这样一个说法:石达开冒险走小路北行,过铁宰宰,便感到有不祥预兆,因为他认为犯了地名讳(这种情形在古人身上是常见的)。他姓石,而“铁宰宰”为专门打石头之工具,铁能克石,据说他从而产生失败的预感。对这一说法一些记载可作佐证:当部队过铁宰宰时,石达开见“径极险狭”,“睹部伍鱼贯以进,辄畏阻”,已有退心,打算回师西昌,再图成都。但军师曹卧虎竭力主张继续进军,称“兵家乘虚为上”、“便捷莫如小道”,石达开才“决意冒险”(都履和《翼王石达开□江被困死难纪实》)。在这种情况下,石达开难免有疑虑之心,而不敢毅然用兵。因此,当
或许有人会问,石达开是广西人,他是否懂得“铁宰宰”这个地名的含义?我们想这是毋庸怀疑的。首先,石达开与其部多次入蜀,属下川籍士兵甚多。一八五九年六月石部由湖南入四川;一八六一年八月经贵州趋进四川綦江、南川、涪州、黔江等地;一八六二年一月石达开率主力进入四川石柱厅,转战涪州、忠州、丰都、南川、巴县,五月又由贵州突入四川叙永,年底再由云南入川,经高县进军横江……。石达开与其部在川期间曾大量招募士兵,如一八六二年石达开曾以“真天命太平天国圣神电通军主将翼王石”名义,发布《募兵训谕》,宣称:“本主将大开军门,广罗武士。收纳不拘万千,招募无论什百,先教以止齐之节,复列于戎行之间。待之如手足,用之以作干城。”四川总督骆秉章也奏称:“石逆所过地方,不惟无人阻截,而散练游匪,随处响应,裹胁众至十来万,贼势倍于前。”(《骆文忠公奏稿》卷五)其次,石达开有当地人作向导。石部尚在冕宁之梳妆台时,军师曹卧虎便“询诸冕人”(《翼王石达开□江被困死难纪实》),以探测路径。到紫打地时,石达开尚有当地向导两百余人。在渡河失败后,“尽斩向导二百余人祭旗。”(《书剧寇石达开就擒事》)显然,石达开可从向导口中知道“铁宰宰”的含义。另外,因为文字是相通的,石达开也不难在文字上加以理解。
第二,临时造船。在石达开部到紫打地之前,当地土司便采取了行动,船悉被破坏。当时石达开部有数万人,大渡河的船筏一般一只仅可装二十至三十人,需要船的数量可想而知,缺少船只要想当天渡过大部队当然不可能。据载,石达开抵紫打地后,便“使其下造船筏速渡”(《书剧寇石达开就擒事》)。显然,这是非需若干天不可的。
第三,为解决粮食问题。从一八六三年四月中旬石达开入川以来,行军近一月才到达紫打地,当时真正兵疲粮绝。他们原来设想,“军到即克(松林)小河,直据松林土署,珍奇米粟,俱为我有,用以犒军”(《翼王石达开□江被困死难纪实》)。然而事与愿违,河不得渡,粮亦告罄,只有先解决粮食问题。据《越西厅全志》,石达开在“无所得食”的情况下,遂“出队山村各处买粮”。但土司王应元早已“令乡村各寨坚壁清野”,因而一无所获。一九○二年,《越西厅全志》的编撰者孙锵曾在紫打地访问了当地人赖进学,也称石达开到之前,“百姓皆逃过松林小河或过大渡河,往清溪县(即今汉源县)界居住。”(见《越西厅全志》卷六之二,武功下)粮食不得,进军亦难,所以,以后石达开还隔河射书给王应元,请允许采购粮食。
第四,等候辎重到达。《纪石达开被擒就死事》称:“石军至河,见北岸无备,拟待后方辎重毕集同渡”。这即是说,当石达开于
由于以上诸种原因,使石达开未能果断在当天闯过大渡河,错过了这决定生死的一天。而是夜河水陡涨,石达开想“山水暴发,一、二日可平也,当少俟之”。但两天以后,清军已到对岸,石达开因而丧失了渡河求生的机会,终于酿成覆没大渡河的历史悲剧。
以上仅是我们经过实地考察,并对历史资料进行研究而得到的一些体会,有许多问题尚需进一步的探讨,仅此就教于对此问题有兴趣者及同行专家们。
(资料来源:《四川大学学报》198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