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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小说《蜃楼外史》
清代小说《蜃楼外史》

《蜃楼外史》又名《芙蓉外史》,四十回,题“霅溪八咏楼主述,吴中梦花居士编”。编述者姓字里居待考。有光绪乙未(1895)上海书局石印本。字林沪报馆铅印本。字林沪报馆铅印本首有序,尾署“岁在昭阳作噩月在壮小万古楼寓公”。

书叙明嘉间事,大致可分为三大部分。一叙倭寇内犯,奸相严嵩举荐其干儿子赵文华领兵剿御。赵文华一路作威作福,搜刮民脂民膏,共得银七八十万两,又勒索各省饷银百万两,且纵兵掳掠,一时竟兵虐于寇。赵文华贪生怕死,只分遣几个总兵把守京口,自己却移驻扬州,与严嵩的另一干儿子鄢懋卿纵酒耽妓,行欢作乐。通过总兵柏自成与岛寇暗中交易,赠送倭兵白银二百万两,换取岛寇退兵。然后班师回朝,冒功领赏。而倭患未除,隐忧犹在。二叙杭州牛头山张文龙、沈楚材二人出生,从师学艺及外出游学的故事。重点叙二人游学途中,行侠仗义,结纳英豪,除奸除妖,打抱不平,扶贫济弱的事迹。第三部分并未写完,只叙及倭寇再次入犯,严嵩仍荐赵文华往征。文华又故伎重施,却恰中了倭兵的奸计,弄得大败亏输。林润、邹应龙等弹劾严嵩,嘉靖帝震怒,调文华进京。文华惧罪,潜通岛寇,与严嵩之子严世蕃勾连,欲夺大明江山,而上不知之。为剿倭寇,京师特开文武双科,招揽天下英才,严世蕃主其事。世蕃乃暗于校场埋设火药地雷,欲将嘉靖皇帝炸死。张文龙、沈楚材均至京师赴试,且已分中文科“状元”“探花”。张、沈二人的好友杜鹊桥也赶至京师。按着上面的思路,下面所写的,似应是张文龙、沈楚材、杜鹊桥设破了严世蕃等的奸谋,救了嘉靖皇帝及天下英雄,于是除奸受命,挂印远征,倭寇被剿灭,天下得太平,英雄们除受爵禄,与佳人完婚团圆。

《蜃楼外史序》说:

吾友霅溪八咏楼主人,倜傥多才,瑰奇自喜,著述之暇,涉笔成《蜃楼外史》一书,假前明倭寇内犯事为端,援古证今,标新领异,令人阅之忘倦。夫《蜃中楼》列于“十种”、《蜃楼志》详于五羊,今此书出,可以上抗笠翁诸人,且使曩者纪倭寇诸书如《绿野仙踪》、《雪月梅》、《十二蟾》、《四香缘》等,皆可一扫而空,包诸所有。至其语言所注,在于惩前毖后,不同游骑无归。诗曰:“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唐杜牧之《阿房宫赋》云:“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将使后人复哀后人。”此固著书微意,表而出之,读者聆其弦外余音,谓前代之信史也可,谓今时之谏草也亦无不可,稗官云乎哉!

“一扫而空,包诸所有”,“上抗笠翁诸人”云云,自不免溢美,但序谓作者的著书微意有如杜牧之著《阿房宫赋》,在于“援古证今”、“惩前毖后”,却是颇有道理。读这书,确乎应“聆其弦外余音”,把它当作是对当时执政者的一封“谏草”。

清王朝自鸦片战争以来,屡受列强侵侮。当时也很有些人以为,帝国主义侵略者的来到中国,“无非为着金银财宝、子女玉帛而已,其余谅也不敢妄想”,于是割地赔款,屈求和议;开放口岸,满足侵略者的通商要求。但列强的掠夺,永无餍足。作者正是强烈地意识到国家的危机,心有无比的痛愤,这才“假前明倭寇内犯事为端”,给当政者提供一面“殷鉴”,大声疾呼,以期唤醒迷惘:靠着送“金银财宝”、“土地人民”,是不能消弥国祸的。书中对于严嵩、赵文华的鞭挞,正表现了作者对清朝廷中王公大臣的屈辱求和的愤怒谴责。你看,一方面是“岛贼猖狂”,“沿海边城已被岛寇占去数处”,进而“又犯苏常两处,江南危在旦夕。”一方面,剿寇主帅却在扬州“朝朝筵席,夜夜元霄”,花天酒地,耽妓宿娼,一片太平景象,这不正是清末时势的写照?说“假前明倭寇内犯事为端”,援古以证今,是霅溪八咏楼主著书的良苦用心,也并非我们的纯然猜测,作者自己在第一回的回首诗中,实际也透露了这个意思:“传中事实本非真,海市蜃楼作主宾。写出村言同俚语,胜朝遗迹恰如新。”。何谓“如新?”岂不是说前明的这些史实,如今又在重现?

这是从本书的大旨而言。即从若干细节的描述来看,也可见出作者“援古证今”的苦心。赵文华“奉旨往山东查办御史参奏山东各官案件”,山东巡抚属下各官商议,公送的白银便多至二十万两;奉旨出征倭寇,不仅赵文华的“行辕均用五色绫缎扎出异样的花色,内中摆设着无数的古董玩器”,就连“师爷及家丁们住的也要差不儿,就是马棚亦要大加粉饰”;为了搜刮,赵文化竟立下规定,要沿途“按地方大小送”、“若数目不到”,还“要争多嫌少,将那参革发遣的话直流的说出。讲论的如做买卖一般”,故“一路而来”,至王家营,“已得了七八十万银两”。如此的勒索,这样的奢侈,一件件差不多都可以从晚清官场人物的身上找得到。我们不必他求证实,只捧着本《官场现形记》去读一读便知。即叙楚材、文龙外出求学,一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的故事,也有不少是晚清社会投影的折射。

尤其值得一说的是那段楚材、文龙在途中遇阿芙蓉妖的故事。这个故事凡十回半(从二十三回至三十六回),在书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阿英先生曾将其选入他所编的鸦片战争文学集中。这个阿芙蓉故事叙的是:

红国的公主阿芙蓉,乳名莺粟花,美貌异常,被黑国国王看中,欲强聘为妃。其时黑国强大,公主为使国民免于兵刀之苦,遂舍身而行。临行与父王相约:三年不失身,望父王于三年内使红国富强,到时发兵相救。在去黑国途中,芙蓉城主石曼卿赠公主仙衣一件,着于贴身,黑王一近公主之身便如遭芒刺,因得保全贞操。有哈米国国王也慕阿芙容美貌,兴兵与黑王争斗,为黑王大败。为拖延时日,待父王发兵相救,公主假说她入宫之时未拜天地,触怒上苍,罚十年内不得与黑王亲近,须造百丈高台,须登台祭告天地,才能解免。黑王遂传令筑台,竭尽民力财力,搞得民怨沸腾。台成,三年之期早过,红国仍未发兵。公主终于绝望,在与黑王登台祷告时跳台自尽。尔后,公主的坟上便长出一种异草,花极美极香,人一闻便神清气爽,但一闻之后便天天想闻。于是有人将花中露水熬汁发卖,黑国人人爱食,举国人因此皆鹄形鸠面,成为病夫。此时,红国兴兵,灭掉黑国。公主虽托梦给其父王,要他铲尽坟上异草,而国王反下令保护此草,至通国皆生,且渐渐蔓延及中华。

这很象是一个民间故事,美丽动人。阿芙蓉公主显然是一位貌美心也美的姑娘,她是为了使本国人民免遭涂炭而主动牺牲自己的。她死后坟上长出异草,也只是为了复仇,灭掉一个对邻国虎视耽耽的虎狼之国,而且,在灭掉黑国之后,也即要求父王将此草毁去。阿芙蓉公主的遭遇是颇能令人生同情心的。但那个红国的国王却叫人生怜、生厌、生愤。面对着黑国使者的傲慢无礼,他只是敢怒而不敢言,怕“得罪了他,或者就此弄出事来”;公主一片苦心,为国为民远嫁,他却一点也不理解,反生嗔怒,且忘了女儿三年之约,“并不想发兵去救”,也并未练选将士以振国威,直到公主死去,黑国积弱,方才乘机灭了黑国。灭掉黑国后又不遵女儿之嘱咐,让那种害人的异草蔓延,还假说“内中自有天意,恰不可妄动”,目的不过是想藉此永远奴役他国人民。

这是一个运用多种创作手法创造出来的神异故事。说这公主乳名叫莺粟,赐名阿芙蓉。又说阿芙蓉坟上长着一种能开极香鲜花的异草一闻便精神清爽,而且上瘾,变成病夫,又说这异草蔓延及中华,而阿芙蓉来到中华,竟住在乌鸦山,黑云洞,自然是把鸦片人化、神化、妖化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作者既把那阿芙蓉当作女妖来描写,说她横行无忌,贻害人间,说人进烟馆,是“云雾丛中一失足成千古恨,烟霞窟里再回头已百年身”,何以又要把她当作一个甘为人民献身的天使?三十六回的回首诗也许可以帮我们理解个中的原因。那诗道:“杰士虽存壮志,无如黑劫斯然;从今分解各西南,莫再任他纠缠。”这首诗是写在楚材、文龙来到乌鸦山,与阿芙蓉争斗,大败女妖,正等待机会剪除,而双方的师父鲁仲连、石曼卿仙师,却出面调解情节的前面。作者显然以为,鸦片的流毒世间,乃是世运使然。在此后的叙述中,作者又一再强调阿芙蓉也是奉的玉旨行事,“上苍玉旨命他遍行天下,这也是天数斯然,非人力可以挽回者”。既然阿芙蓉也是奉玉旨行事,是天数使其遍行天下,她本身自然也是天使了。这样看来,一方面说她是妖,一方面又把她写得如此美丽善良,便也可以理解了。这里,正可以看出作者在对待鸦片问题上的矛盾心态和软弱无力。

作者是看出了晚清社会的若干积弊的,他在暴露这些积弊的同时,还构想并描绘了一个国运彻底振兴时代到来的蓝图。他把这希望完完全全寄托在有象楚材、文龙那样的上应天星的英雄出世这一点上,希望着那样的英雄能扫除人间的邪恶势力,清除朝中的奸臣,彻底消除外患的隐忧。关于这些,有的,作者通过他所编织的故事,已经十分明白地表露了出来;有的,虽还在未曾写完的故事之中,但已成的书中,也有若干的隐约表述。第三十六回,作者借鲁仲连仙师之口说:

他二个(楚材、文龙)虽是我的门人,只因他们都是天星降生,性俱如烈火。即日便要进京,在文武场中夺取魁元,救取数万人的性命,保江山,定社稷,都在他们身上,况将来平灭岛寇,名震四海,还有一番他人所不能做的事业正赖他两个人的施展。……

但作者对那个社会的认识,到底还不深,眼光也看得并不远,因此,他也不可能真正设计出一套振兴国运的方案,也描绘不出国运振兴的新中华的蓝图。按照他在书中表露出来的思路,书虽未完,这一点也是可以肯定的。而且,小说的表现手法,虽有一些新的因素出现,特别是关于阿芙蓉的那个传说,总的,却还是旧小说家惯用的老法子:将侠义、神怪、英雄儿女熔于一炉,只着力于编织曲折离奇的故事,于主人公楚材、文龙的性格,反不注意刻划。只有那个阿芙蓉公主的形象,还比较丰富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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