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逸史》作者黄耐庵,自号花溪逸士,广东人,生当清代康、雍、乾时期。 二十八回。存清嘉庆十四年刻本,咸丰七年刻本等。
书叙广东士子黄逢玉去从化探亲途中,与张贵儿、李小鬟、梅映雪、谢金 莲的姻缘及其遭遇。
明神宗万历年间,潮州府程乡县有一个十一岁的童生,姓黄名琼字逢玉。生 得齿若编贝,目若曙星,诗词歌赋,无所不晓,又天生神力,善舞双剑。广福 寺石禅师说他: “眉间生彩,后日奇遇甚多”,授他神咒一套,秘诀十四字,以 避凶险。
逢玉长到十六岁时,父亲让他携黄聪、黄汉二仆去探望移徙从化的姑母。一 路上,主仆三人放怀玩赏。不一日,来到罗浮山外梅花村。巧识张秋谷父女,喜 结良缘,约定归来时迎娶张贵儿。秋谷定要陪送佳婿一程,顺路游览惠州西湖, 观赏浴佛盛会。在惠州栖禅山寺,逢玉以敏捷的才思夺得诗社首批,至令诗场 受辱的富家儿何足像怀恨在心。
主仆三人来至从化境内,见道旁一座楼十分清雅,便走了进去。店主人将 逢玉着实地打量一番,甚是殷勤地揖入后院精舍。第二天,借口赏剑赋诗,将 逢玉诱骗到嘉桂岭金花公主府中。
十七岁的金花公主李小鬟,乃嘉桂山瑶人首领,文武双全,姿容绝世。十 四岁时,曾以三百女骑大破二十万明军于荔子坡,刺伤巡抚缩朒,救走父王李 刚。李刚死后,她孝亲抚众,练兵屯田,置关设防,战将既多,又有足智多谋 的苻碓、邓彪相辅,把个嘉桂瑶寨整饬得十分威赫。她顺天尊君,万历十九年 神宗皇帝封她为一品金花公主。独有缩朒不忘荔坡之耻,对瑶寨时时刁难逼勒。 为此,苻碓效法梁山故事,于要道开设酒店,打探往来污吏巨商,劫取些财物 以供巡兵之用。又令店主暗中注意貌美才俊的青年,为公主择一佳婿。逢玉故 被店主诱来,遂与小鬟两相爱慕,结为百年之好,瑶人举寨欢庆。
婚后,小鬟一面派裨将去程乡归奉双亲,一面差人下山去从化城里接黄逢 玉姑母,还打算让逢玉拿着自己的亲笔信去邀请贵儿全家。不几日,差人回来, 言说姑母已迁往德庆州大绀山。逢玉决定先去大绀山看姑母,不料时值七月,酷 暑难当,一下病倒,待至能下山时已是次年初夏。
黄逢玉行至紫障山突遇瑶人兵马,被天马山寨俘去。天马瑶人是罗旁诸瑶 最为强大的一支。瑶王梅英,少年英俊,本领高强。其姐梅映雪,手中一杆方 天画戟有神出鬼没之奇,更有撒豆成炮的法术,年方十七,虽有羞花闭月之貌, 却不知诗书文字。军师诸葛同,貌丑才奇,算就逢玉和映雪有姻缘之数,设法 迫使逢玉点头允婚。
花寮成亲后,映雪百依百顺; 但逢玉心事重重,尤为思念李公主。映雪知 悉,顿生妒忌,决意除掉李公主。由诸葛同谋策,诱激公主出兵天马。小鬟以 为逢玉已死,悲痛难当,怒起水陆大军全力讨伐,深入大绀,中了天马埋伏。龙 过涧、罗旁口两次身陷绝境,均由女将杨翩翩、许玉英换装代死。小鬟奋战东 榃山,才夺得一条血路,退回锦石,渡过南江,败归嘉桂岭。
映雪以为公主已死在乱箭之下,逢玉没了挂念,会一心一意地爱她。岂料 逢玉得信后痛不欲生,乘在锦石为公主葬祭之机,只身逃离了大绀山。
逢玉思忖公主已死,去嘉桂无益,只有去梅花村寻找张贵儿。及至来到梅 花村,张家庄院早已被烧毁。问及邻人,方知何足像为报诗社之辱,勾结火带 山寇将贵儿全家掠去。逢玉立即赶往军门告状,不想缩朒为报私仇,竟诬陷他 为天马奸细,押送南县收监候斩。
映雪听说逢玉逃下山去,誓志寻夫。毅然扮成男装,带黄聪、黄汉直奔梅 花村,知悉张家遭劫、逢玉收监,怒不可遏,立即赶回天马,发起六十万兵马 杀下山来。破肇庆,屠三水,围住省城。不幸中了官兵埋伏,大军被围困在白 云山上,粮草断绝,情势危急。映雪无奈,一横心,带了黄汉杀出重围,径去 嘉桂求援,向李公主负荆请罪。小鬟被映雪的真诚感动,怨恨消释,选将起兵, 解围白云,两寨人马同临省城。邓彪设法弭兵议和,救出逢玉,夫妻相见犹如 隔世。忽闻火带山、南岭、磜头诸寇乘嘉桂、天马兴兵之机,攻乡掠县,涂炭 黎民,凶暴异常。逢玉欲报仇,便向两寨各借战将两员兵马三万,携小鬟、映 雪杀奔火带山。映雪粗中有细,计杀贼首赖乌龟,兵未血刃就占领了火带山寨, 解救了秋谷夫妇和众百姓。翁婿相见悲喜交加,唯独不见张贵儿。逢玉认定贵 儿已死,哭祭之后,意欲一鼓作气扫平南岭、磜头诸寇,为民除害。谁知缩朒 非但不表彰、不支援,反斥其专断擅杀,又欲加害。逢玉无奈,只好同秋谷、小 鬟、映雪率兵回嘉桂岭。
其实贵儿并没死。遭劫的夜晚她藏到庄外,第二天便乔装男子去黄逢玉家 住下,极为贤孝。过了几月,不见逢玉回转,焦虑万分。幸好嘉桂裨将奉小鬟 命来桃花村侍奉公婆,才得知逢玉消息。贵儿认为报仇有望,便日夜盼等逢玉、 公主回来。
公婆知她报仇心切,便决计陪她去嘉桂岭。贵儿依旧男装,即日起程。一 路上,风闻瑶人反了,督府兵败,省城被围。到了兴宁又听说瑶人扫平了火带 山寇。不料船至龙川,突遭磜头山寇抢劫,裨将被杀,贵儿与公婆皆被掠上山 寨。在生死关头,贵儿以自己的机智勇敢骗得匪首蓝能的信任,重用为军师,还 把养女谢金莲嫁给他。金莲本良家女,六岁时,一门二十六口被蓝能杀害,母 邓氏被霸占。邓氏含垢忍辱将金莲抚养大,嘱其报仇,不食而亡。金莲向贵儿 哭诉衷肠,贵儿感剖心腹,二人商定共事逢玉,暂作假夫妻,骗取蓝能信任。蓝 能果中二人圈套,斩铁牛、诛陈兴、破涌口,昏昏然称起永安王来。
磜头、南岭强盗猖獗,神宗大怒,械缩朒至京问斩,诏吴桂芳为两广总督,责 其讨贼。吴桂芳奉旨拜逢玉提兵灭寇。逢玉率嘉桂、天马两寨瑶军,在贵儿、金 莲策应下一举扫平磜头、南岭。
苦尽甘来,逢玉终得与众亲人团圆,奉旨进京受封为东安侯。归来时,梅 英早已在东安县为他造起新府。其后,逢玉六子皆登高科,自己携四位夫人隐 迹后花园。五人原系仙班降世,忽于一日,白昼升天仙去。
《岭南逸史》是一部才子佳人式的小说,但和平常所说的才子佳人小说有所 不同。首先,书中的佳人不是娴雅柔弱的深闺小姐,而是有胆有识的绿林女杰。 再者,书中写的不是传书递简卿卿我我的缠意绵情,而是波澜壮阔的社会场 景。
书名冠以“逸史”,谓补正史之所未及。作者旨在宣扬封建伦理道德,但在 一定深度上对明朝后期的腐败吏治,特别是官府对少数民族的歧视与欺压有所 揭露,取材的角度较为新奇。
小说以缩朒作为腐败吏治的代表人物。此人身为边陲大吏,却毫无政治才 能。在战场上是个地道的草包: 荔坡一战,他落荒而去,二十万大军被三百嘉 桂女冲得七零八散; 德庆一战,他被天马瑶人杀得“弃了冠袍,杂在败军中而 逃”; 对磜头山寇,他不敢出兵,及至皇上震怒,才心跳股栗地去征讨,结果 “闻得炮声,不顾军士,跌着足跳上无鞍马……望着归路而逃”。但在官场上,他 却极为阴险毒辣,欺压瑶人、陷害忠良,诡计甚多: 他“日思夜想”,寻法儿激 反李小鬟,既报荔坡之仇,又可“诬告吴桂芳交通瑶人,妄自保奏,谋为不轨, 陷入叛案中使他动弹不得”;他提升杨杰为巡瑶观察史,命他“见了瑶人头目须 示以威严,多勒犒赏,切勿假以颜色”,一次巡察就从瑶寨勒索“千金有余”。作 者借瑶人之口直骂这些人是“真强盗”。
大巡抚如此,小县官岂会减色。南海县令洪一夹就是“生性极贪极酷”之 人。作者用笔不多,仅“一夹”之名,其卑劣、残暴之态已刻划得入木三分 了。
在这群大大小小的酷吏贪官统治下,百姓罹难不敢告明官府,因为 “被劫 之家,告官缉捕,差役书吏索勒差礼,房礼,动要数百,又还要什么票礼、行 脚礼、散福礼,贼尚未见面,而所剩田园已卖个干净。被盗不过劫财杀命,盗 去自宁,告官要死不得,要生不得,使了银子还要常年累月拖累在衙门,呕尽 苦气”。
官吏如虎,衙役似狼。如此腐败的吏治,民将何以安生?作者大有“哀民 生之多艰”的感慨。从这方面的暴露意义看,小说确乎可以补正史的荒略。
《岭南逸史》还有一点值得称赞,就是对瑶人的态度。自宋以来,瑶人起事 不绝于书,明季尤甚,嘉靖、万历年间更是多事之秋。正史志书,笔记野史,无 不称之为“瑶贼”、“瑶寇”、“瑶匪”、“瑶乱”,官府屡屡兴兵镇压,动辄斩首数 万,不是瑶人“乞降”、便是瑶人“伏诛”,惨状透于纸间; 而本书却对瑶人的 反抗精神持歌颂态度,塑造了小鬟、映雪两个杰出的瑶人女性和苻碓、邓彪、盘 摩罗、梅英等一干勇悍忠义之士。他们效法梁山以至举兵破州,都是封建官府 欺压的结果,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文人,能抛开传统的偏见,对少数民族持如 此态度,应说是难能可贵的。
从整体看,小说的布局没有脱离悲欢离合的框架,但情节曲折跌宕,特别 是前十八回,较为引人入胜。
小说的中心人物是才子黄逢玉,以他途中的遭遇引出一位位佳人。他在书 中的地位与作用,犹如将几颗珠子穿连在一起的丝线,本身并无奇异的光彩。
四位佳人,两个小家碧玉,两个瑶族少女。张、谢二人陷入贼穴,侧身绿 林,怀仇待机,是坚贞孝烈的典型;小鬟为嘉桂英杰,一寨之王,归附朝廷,是 忠顺的化身。三人各具奇才,她们的故事尽管曲折,却都是围绕着忠孝贞烈的 伦理观念展开的,作为小说的艺术形象尚缺乏血色。
梅映雪这个人物写得比较生动,有血有肉富有个性。这个从小失去父母抚 爱,在崇山峻岭里长大的姑娘,天不怕地不怕,行动果敢,言语爽快,具有草 莽英雄的本色。她爱逢玉,爱得坚贞深沉; 看他写诗流泪,自己不识字也傻乎 乎地陪着他哭; 知悉逢玉心有所恋,便天真地以为除掉小鬟就可“使黄郎死心 塌地住在我这里”;梅英宽慰她另择一才貌双全的人,她便勃然大怒,斥责弟弟 “尔何得乱语”!表示“黄郎不归,奴唯有长斋肃佛,结缘来世耳”;她誓志寻夫, 拔腿就走,不畏千里,不畏艰险; 白云被围,她从黄汉口中得知小鬟没死,为 了二十万瑶人与逢玉的生命,便拚命杀出重围,直奔嘉桂,“自用红索背剪了, 背上插着一根大荆”去跪求李公主。她有强烈的爱,也有强烈的恨: 她痛恨陷 害逢玉的缩朒,痛恨欺压瑶人的官府,“必踏平省城以泄奴恨”!她侠骨铮铮,义 气凛然,容不得欺侮,容不得不平; 博罗镇上教训钱大干; 梅花村里惩治地痞 白徒; 越城途中威扫强暴,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仅她的作为是其他佳 人所不敢做的,就是她说的话也是其他佳人所不敢说的。比如她与梅英扮成打 花鼓唱凤阳戏的,在潜往肇庆途中又遇到钱秀才,看到他鼻子上被自己打的伤 痕犹在,心中不觉暗笑,便对弟弟说:“奴闻人家的莲花痔发在粪门上,这大秀 的痔怎么发在鼻尖上?”作者是以她的性格、她的感情来开展情节、铺陈故事的, 所以这一人物的形象,塑造得比较成功,有一定的艺术魅力。
书中有些次要的人物,作者点染得很有特色。如财大气粗、目不识丁的爆 发主户何肖;误人子弟、“没天理的”教书先生饶有;招摇撞骗的害人庸医“活 阎王”,以及毛面脸、两头蛇等一群流氓无赖,着墨不多却刻划得维妙维肖;有 如速写,记录了商品经济发展时期城乡中的形形色色的人物。
小说对当时的世风也有所针砭。例如孝廉叶名春,为了逃避何足像的报复, 竟然贿赂饶有嫁祸张秋谷一家;孝子黄让为了赎回父母的遗骸,欲向亲友借钱, “到得亲朋处,才一开口,这个说穷,那里说苦,推得干干净净。这说穷告苦的 还算是有人情的,更有一样,闻着个借字,连人儿也不肯一见,茶儿也没有一 杯吃,乌龟般缩在壳里,只使着老婆在门缝里传出言来: 当家的不在家,大叔 别处去借罢。”寥寥数语,把个冷热世情,道得淋漓尽致,总观全篇,作者在状 景、叙事、描绘世风方面,确是有声有色极富笔力的。
《岭南逸史》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上有可取之处,但也存在着较为严重的问题。 首先,小说宣扬的是皇权思想和忠孝之道,以此作为褒贬劝惩的原则。其次,明 代自中期以来,大批失去土地的农民逃亡各地,农民 “荡家产,鬻儿女,怨声 动地,逃移满路”(《明正德实录》)。到了万历朝,农民破产流亡的现象更为严 重,结聚耕种、啸聚山林之事十分普遍。小说把遍及岭南地区的农民斗争,一 概斥为贼寇,必欲荡而平之,是对历史的歪曲,反映了作者的封建正统思想。第 三,小说有较浓的迷信色彩,如禅师赠咒、山人送药、仙女托梦、神尼算卜、白 日飞升等等。此外,在艺术上也有明显的不足之处:缺乏性格刻划和心理描写, 几个主要人物的形象,多数不够深刻; 语言不够通俗,有些对话用典较多,既 影响了人物形象的塑造,也影响了小说的生动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