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动派内部,为了争权夺利,各树门墙,派系众多,互相倾轧排挤,自古已然。一八五四年春,曾国藩筹建成地主武装湘军,他说:湘军“营官由统领挑选,哨弁由营官挑选,什长由哨弁挑选,勇丁由什长挑选。譬之木焉,统领如根,由根而生干、生枝、生叶,皆一气所贯通。是以口粮虽出自公款,而勇丁感营官挑选之恩,皆若受其私惠”,(曾国藩《复议直隶练军事宜折,同治八年五月二十一日》,《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三十四,15~16页。)故能唯命是从。实际上,统领皆由曾国藩精心选择委派,“譬之木焉”,曾国藩是根,统领是干,营官、哨□是枝叶。统领、营官等的官职、薪俸虽出于朝廷,但统领等感曾国藩委派之恩,“皆若受其私惠”。因此,曾国藩对湘军拥有绝对的指挥权,也只有他能指挥湘军。湘军是近代中国第一支军阀队伍,曾国藩是近代中国的第一个军阀。曾国藩统率的湘军又是一支独立于八旗、绿营兵之外的队伍,不是经制之兵,没有固定的军饷,自一八五四年出省顽抗太平军后,清政府虽然命令各省协饷湘军,但是,各省的年岁有丰欠,军情有缓急,协饷往往迟解或不解,缓不济急,曾国藩遂就地筹饷,尽情搜刮,于是,与所在的地方督抚争权夺利,闹矛盾,搞摩擦。一八五五年,曾国藩碰到了一个别有来头、与他同样骄横的浙江巡抚何桂清,偏不买他的帐。
何桂清,字根云,云南昆明人,进士出身,在清政府中央历官至侍郎,得到咸丰帝的赏识,以大学士、军机大臣祁□藻、彭蕴章为奥援,一八五四秋出任浙江巡抚。一八五五年,曾国藩困守南昌,浙、赣两省毗连,曾国藩湘系与何桂清集团的矛盾开始产生了。一八五七年春,两江总督怡良告病开缺,彭蕴章等力荐何桂清总督两江。同年五月,清政府命令何桂清为两江总督,
一、一八五七年前曾国藩湘系与何桂清集团的矛盾斗争
一六四四年清封建王朝建立之后,满汉畛域,始终存在,处处防范着汉族的反抗,特别在三藩之役后,每逢战争,专征一方的统兵大帅,多是满州贵族。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的前夕,一八三八年冬,清政府任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赴粤查办海口事件,节制广东水师,地主官僚惊为“异数”。然而,林则徐在粤掌握军政大权不到十个月,就被满州贵族穆彰阿、琦善等撵下台了。这种由满州贵族掌握兵权的传统,直到咸丰初年依然存在。
曾国藩自以为忠心王事,“历尽艰辛”,筹建了一支拥有水、陆师的湘军,击退了太平军在湖南的攻势。
一八五五年二月,曾国藩部水、陆师大败于九江、湖口,他自己则逃奔南昌。
何桂清自一八五四年就任浙江巡抚以来,对曾国藩的兵败丧师,了如指掌。他与彭蕴章意气相投,交谊甚深,相互间书信不断。彭蕴章在曾国藩执掌兵权的问题上,其意见与祁□藻完全吻合。一八五五、五六年,曾国藩部湘军在江西到处败北时,何桂清不断写信给彭蕴章及京中好友密报军情说:“浙江为邻封所害”。以江西而言,“南昌城外一、二十里即有贼”。自
一八五六年七月中旬,石达开部抚州守军大败湘系大将李元度于抚州城郊,败兵溃窜南昌,南昌风鹤警传,一夕数惊。抚州溃败后一个月,曾国藩才上奏《抚州老营被贼扑陷折》,何桂清却早已抢先将抚州湘军溃败的情况密报清政府。所以,清政府在
何桂清在浙江巡抚任内,每月接济江南大营军饷六万两。(江苏师院、南京大学辑:《何桂清等书札》,11页。)自皖南划归浙江管辖后,江南大营派至皖南作战的邓绍良部亦由浙江提供军饷,邓部发展到一万七千余人。每年海运漕米转输北京。绞杀了浙江乐清等县的地方农民军,巩固了浙江的统治。在清政府看来,何桂清当然是“能臣”了。他一再向大学士、军机大臣彭蕴章及京中好友吹嘘:“东南半壁,似非鄙人不能支持”。“若将江、浙兵勇归弟一人调度、两省大吏能筹饷接济,定能迅奏肤功”。(江苏师院、南京大学辑:《何桂清等书札》,44页。)一八五七年春,两江总督怡良告病乞休,大学士、军机大臣彭蕴章力荐何桂清总督两江。同年
二、曾、何两派为争夺浙江地盘围绕着李元度进退问题的斗争
一八五八年七月,曾国藩东山再起,重掌湘军兵权,负责追击石达开部太平军。石达开部由浙江、福建、江西转战进入湖南,曾国藩遂率军自江西进入安徽,与胡林翼合作,进犯安庆。论理与何桂清集团不应发生什么矛盾了,但是,形势的变化,曾国藩湘系与何桂清集团却在争夺浙江地盘的问题上,发生了明争暗斗。
浙江,介于江西、江苏之间。早在浙江巡抚任内,何桂清便说:若将江、浙两省兵勇归我一人调度,“定能迅奏肤功”。现在他当上了两江总督,当然渴望控制浙江。因为他如果控制了浙江,也就同时控制了皖南,(太平军西征大军于
江西自一八五八年九月中旬湘军攻陷九江后,至同年年底,湘军几乎全部攻陷了太平军所占领的各府州县。湘系头领曾国藩、胡林翼等认为,如果夺取浙江地盘,既足以控制皖南,防止太平军从皖南楔入江西,震撼湖北、湖南,又可以解决一部分军饷问题。这样,曾、何两个派系围绕着争夺浙江的控制权而矛盾斗争激化起来了。
一八五八年八月,清政府任命胡兴仁为浙江巡抚。胡兴仁,字恕堂,拔贡出身,湖南保靖人,早年为曾国藩办过粮台,是准湘系人物。胡兴仁出任浙江巡抚,何桂清大为不满,痛骂胡兴仁是一个“昏天黑地”的人物,以至“浙江公事大变”。(江苏师院、南京大学辑:《何桂清等书札》,60页。)何桂清在江苏重用其死党原杭州知府王有龄,挤走了江苏巡抚赵德辙,企图以王有龄继任巡抚。一八五九年春,清政府简派徐有壬为江苏巡抚。何桂清于失望之余,把眼睛盯着浙江。
由于何桂清的倾轧,胡兴仁在位一年便下台了。一八五九年春,清政府以罗遵殿为浙江巡抚。罗遵殿,字淡村,安徽宿松人,进士出身,长期在湖北做官,为胡林翼所激赏,拔擢为布政使,他是一位属于湘系的官僚。(《清史列传》,卷四十三,23—24页。)罗遵殿出任浙江巡抚,湘系暗中称心,何桂清却大为不快,伺机撵他下台。
一八六○年春,为了击破江南大营,忠王李秀成用“围魏救赵”之计,出敌意表,进攻杭州。
罗遵殿死后,清政府循例给予恤典。但是,何、王唆使御史高延祜奏劾罗遵殿在太平军进攻杭州时“一筹莫展,贻误生民”。清政府撤销了罗的恤典。在曾国藩、胡林翼的支持下,罗遵殿的儿子罗少村在杭州觅得其父遗骸,运回安徽宿松原籍。曾国藩致书罗少村说:“得来书,知已抵丧次,应少停住,候料理就绪,择日由舟次扶榇至宿城一宿,次日至乡,仆出城八里郊迎,设席路祭,府县迎毕,至城设祭。次日,均送出城外,到乡后一切布置,仆再至乡恭吊”。(曾国藩:《致罗少村》,《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六,10页。)曾国藩的耳目甚多,如周腾虎、赵烈文等分布于苏、常一带,他对何、王阻滞张玉良救援杭州的行动,瞭然于心,送给罗家的挽联中说:“孤军失外援,差同许远城中死;万马迎忠骨,新自岳王坟上来”。(许瑶光:《谈浙》,见丛刊本《太平天国》第六册,574页。)他在挽联中骂何、王阻滞张玉良救援杭州的军事行动。丧事办完后,忽然传来罗遵殿被撤销恤典的消息。曾国藩更为不平,写信给胡林翼说:“罗淡翁事,鄙人亦甚悲悯不平,以效死弗去慷慨赴义者为罪为非,则必以弃城逃避者为功为是矣。待皖南时势稍有起色,当从阁下及官、骆之后,四衔会奏,为淡翁申理,兼表其生平廉洁之操,敬求大笔主稿为之”。(曾国藩:《复胡宫保》,《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六,34页。)胡林翼致书罗少村说:令尊“明德正人,愠于群小。屈于人者,将申于天也”。(胡林翼:《致罗少村》,《胡林翼遗集·抚鄂书牍》,卷七十九,8页。)当时,清政府倚何桂清为柱石,何、王的气焰嚣张。在不利的形势下,曾国藩湘系来一个“尺蠖之曲”。但是,他心胸很偏狭,决不肯吃半点亏,时刻在图谋报复。不久就围绕着李元度的进退问题,与何桂清集团进行激烈的斗争。
李元度,字次青,湖南平江人,举人出身,长期追随曾国藩顽抗太平军,与曾国藩的交谊颇深。一八五七年曾国藩在籍守则,写信给李元度说:在籍经常念及足下,“有三不忘焉”。“足下当靖港败后,宛转护持,入则欢愉相对,出则雪涕鸣忿,一不忘也。九江败后,特立一军,初志专在护卫水师,保全根本,二不忘也。樟树败后,鄙人部下别无陆军,
一八五八年,因军功,湖北巡抚胡林翼奏保李元度为道员。一八六○年五月,王有龄就任浙江巡抚,其时太平军席卷苏南,威震苏、浙,王有龄发现浙江兵微将寡,尤且在浙兵勇不任战斗,清政府从王有龄之请,将李元度交浙江巡抚王有龄差遣委用。王奏保实授李为浙江温处道道员,假以笼络李元度,使他从湘系中分裂出来。太平军攻取苏南,两江总督何桂清被革职,由曾国藩继任两江总督。一八六○年七月,曾国藩进驻皖南祁门,企图攻占皖南州县,使皖南成为他进犯苏南的基地,奏调温处道李元度为皖南道,杜绝了王有龄分裂湘系的阴谋。曾国藩明知李元度优于文学,军事非其所长,偏派李元度率军三千,进驻皖南重镇兵家必争的要地徽州。到徽州未满十日,侍王李世贤率军来攻,大败湘军,一八六○年
一八六一年二月,王有龄奏调李元度援浙,“诏如所请”。这时,李元度已回湘募勇成军,取名“安越军”,表明与湘军公开分裂。为了争取李元度,保持湘军的团结,胡林翼上奏李的功绩,使他恢复了按察使衔,并赏加布政使衔,李元度置之不理,仍旧保持“安越军”的番号。一八六一年九月,李秀成、李世贤指挥太平军进击浙江,所向克捷。十月,李秀成亲督太平军围攻杭州。
三、曾国藩为夺取江苏、铲除何桂清集团势力的阴谋倾轧
一八六○年
薛焕在上海拥兵五、六万,纪律废弛,战斗力薄弱,兢兢自保。他转而乞灵于颠覆活动,派遣特务至苏州地区,勾结假投城太平天国的团练头子徐少蘧、枪匪头子费秀元等,通过徐、费等拉拢隐藏在苏州太平军中的阶级异己分子总理苏福省民务的忠殿左同检熊万荃、常熟佐将钱桂仁、昆山佐将李文炳等,组成一个庞大的反革命集团。一八六一年底,李秀成调集各路太平军猛攻杭州,叛徒们认为苏州城防空虚,阴谋在城内举事,袭陷苏州。负责策动这次叛变的薛焕营务处吴云致书李文炳说:“阁下所犯过重,非他人可比,前此薛觐宪(薛焕,字觐堂——引者)将阁下被陷苦情,现在纠集同志血诚反正,并办内应各事,代为详晰密奏,昨已奉旨一一允准,并根公(何桂清,字根云一一引者)亦有转机矣”。(吴云:《复李某》,《两□轩尺牍》卷十二,39—40页。)薛焕千方百计在为何桂清创造条件,解脱罪名,企图由此重振何桂清集团的旗枪。再说彭蕴章虽因保荐何桂清,“缺乏知人之明”而失去了军机大臣的职位,但依旧受到朝廷的尊重,他的潜势力也仍然存在。因此,曾国藩想真正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必须夺取江苏这块地盘,才能彻底铲除何桂清集团的势力。
早在
李鸿章就任江苏巡抚后,立即逮捕何桂清,解送北京。何桂清先已“潜令心腹,以重赀入都,遍馈要津,凡有言责者,鲜不受其沾润。自谓布置停妥,放胆而行,于同治元年春到京”。(沈守之:《借巢笔记》,29页。)一八六二年五月,入刑部监狱。“是时,苏绅民憾何桂清尤甚,承办秋审处刑部直隶司郎中余光倬,常州人也,实司谳,引封疆大吏失守城池斩监候、秋后处决律,谓何桂清击杀执香跪留父老十九人,忍心害理,罪当加重,斩立决。□书既定,诏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会议,皆如刑部谳。谕旨复以何桂清曾任一品大员,用刑宜慎,如有疑义,不妨各陈所见”。(薛福成:《书两江总督何桂清之狱》,《庸庵全集·海外文编》卷四。)
刑部已经拟定了何桂清的罪名,“拟斩立决”,又经过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会议,对刑部的判决也无疑义,为什么又由清廷出面,借口“一品大员,用刑宜慎”,准允“各陈所见”?这明明是有意为何桂清网开一面嘛!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何桂清始终支持江南大营的绿营兵,遏制曾国藩湘系势力的过分扩张,这一举动,完全符合了清廷的心意。一八五八年,何桂清与桂良、花沙纳等到上海签订了《通商善后章程条款》,体现了洋务派奕□等的意志。早在一八五九年,他就提出了“粤逆之患急而大,夷务之患缓而深”。(江苏师范、南京大学:《何桂清书札》,79页。)一八六○年
清政府在命令臣下就何桂清量刑轻重问题,“如有疑义,不妨各陈所见”后,上疏申救何桂清的十七人,“大学士衔吏部尚书祁文端公□藻为之首,疏引仁宗睿皇帝谕旨,刑部议狱不得有加重字样。”甚至反驳主张杀何桂清的一派说:“国人皆曰可杀,臣亦国人,未敢谓其可杀”。(沈守之《借巢笔记》,25页。)“又有工部尚书万青藜、通政使王拯、顺天府尹石赞清、府丞林寿图、九卿彭祖贤、倪杰、给事中唐壬森、御史高延祜、陈廷经、许其光、李培祜等,或一人自为一疏,或数人合具一疏”,(薛福成:《书两江总督何桂清之狱》,《庸庵全集·海外文编》卷四。)可见何桂清集团奥援势力的雄厚。后来,刑部审讯时,何辩解说:“退至苏州者,从江苏司道之请,欲保饷源重地也。因引薛焕等四人禀牍为证”。(薛福成:《书两江总督何桂清之狱》,《庸庵全集·海外文编》卷四。)清政府命令曾国藩查复。
曾国藩在京中的耳目甚多,对于申救何桂清一事,当然□如指掌。疏救何桂清的人愈多,曾国藩愈加害怕,愈要置何桂清于死地。因此,当清政府责令他查复何桂清退往苏州的禀牍问题时,他抓准了这个机会复奏说:“臣在外多年,忝任封疆,窃见督抚权重,由来已久,黜陟司道,荣辱终身,风旨所在,能使人先事而逢迎,既事而隐饰,不特司道不肯违其情,即军民亦不敢忤其意。十年七月(指一八六○年八月——引者),嘉兴大营将弁联名数十具呈,请留何桂清在苏,暂不解京,求臣转奏,由王有龄移咨到臣。臣暗加察访,不过亲近军中数人,并非合营皆知,是以未及代奏,而王有龄已两次具奏。观营员请留之呈,则司道请移之禀,盖可类推,无庸深究”。接着,他挥舞起理学的杀手锏说:“疆吏以城守为大节,不宜以僚属之一言为进止;大臣以心迹定罪状,不必以公禀之有无为权衡”。(曾国藩:《查复何桂清退守折,同治元年八月二十九日》,《曾文正公全集·奏稿》卷二十,11—12页。)
何桂清被杀后,反对诛杀何桂清的朝官,对“红极”一时的曾国藩虽然无可如何,但对余光倬则进行报复,“旋摭他案劾之,撤销记名御史暨京察一等,竟废不用”。一八六一年春,彭蕴章重入政府,署理兵部尚书,同年秋,兼署都察院左都御史,上《密陈事务六条》,“大旨谓楚军遍天下,曾国藩权太重,恐有尾大不掉之患,于所以诋楚军、削曾国藩权者,三致意焉”。(薛福成:《书宰相有学无识》,《庸庵全集·续编》卷下。)这就伏下了湘军攻陷南京后,曾国藩、曾国荃兄弟遭到政治打击的因素。
曾国藩湘系与何桂清集团的矛盾斗争,先后六年,他们在明争暗斗中,互相倾轧排挤,两面三刀,隔岸观火,投井下石,诽谤陷害,无所不用其极。搜集敌人营垒中的各种矛盾,分析它,研究它,有利于制定对敌斗争的决策。研究敌人营垒的内部矛盾,不是没有意义的。
(资料来源:《浙江学刊》198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