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梁变法”即戊戌维新运动,在过去亦有相当肯定,而于变法失败后康梁的保皇与救皇活动则完全加以否定。近年来,这一时期的资料陆续有所发现,有所整理。本文就梁启超于变法失败逃亡日本至1900年自立军歧异失败这两年左右的保皇与救皇活动略作揭示与揭示。
一
戊戌维新运动是一场政治变革,是涉及政治体制的变革,带有革命性,从前,人们把革命仅仅理解作暴力革命。这是片面的,不正确的。变法前,康有为所提要设议郎制度,实具有国会的性质。变法期间,他没有公开提设国会的要求,是根据形势作出的策略选择。他在呈给光绪阅看的《日本变法考》里,仍以很明确的态度论述开国会的重要。足见他仍是以实行立宪政体为目标。所以应当肯定,戊戌维新应当是一场政治革命。因为光绪皇帝赞成维新,受维新派拥戴。而西太后周围一大群保守的官僚,其中大部分是谨保禄位的庸臣,西太后本人,善权术但并不很懂政治,基本没有近代意识。这样,皇帝、维新派和后党成了革新与保守的两个营垒。他们之间的斗争既是权力之争,也是两种政治方向,政治体制之争。后党的原则是“祖宗之法不可变”;皇帝与维新派的信条是“变则存,不变则亡”。两者的斗争具有比可调和性。理解了这一点,才能理解西太后何以必囚光绪,必杀六君子,必追捕康梁及其余党,直至她身死不肯放弃。
梁启超初亦不想逃亡,经谭嗣同之劝,经日本友人之劝,始决定避祸以待后图。他在《去国行》一诗中说:“君恩友仇两未报,死于贼手毋乃非英雄。”[1]谭嗣同对他说过,“比有行者无以图将来”。[2]所以梁启超逃亡日本,“欲作秦庭七日之哭”,[3]力图说服日本政要出面营救光绪皇帝。
梁氏逃日途中,簦上日本大岛舰之次日(
梁启超抵日(
这封长信的最后部分,梁氏力图给日本政客显示一个中国可以自立的前景,即上有英明仁厚之君主,“苟有可以安国家利生民者,知之无不行,行之无不力,但使皇上有复权之一日,按次第以变法,令行禁止,一二年间一切积弊可以尽去,一切美政可以尽行,以敝邦幅员之广,人民之众,物产之饶,岂有不能自立之理?”这是说君权可用。同时他又指出,近年来,风气渐开,各省学会、学校、新闻杂志纷纷并起,少年之人,志盛气锐,爱国心切。这是说民气可用。他强调,只因外患远大于日本当年变法之时,故虽有国内可用之条件,然而费有外交上有力之支持不可,此“所以不能不为秦庭之哭,呼将伯之助,而深有望于同洲同文同种之大日本也。”[7]不用说,梁氏这封长信也未产生任何明显的效用。
二
梁启超说动日本当局出面救助光绪皇帝使其复权,继续变法,这是他们情急之下的一厢情愿的想法,业说明他们对国际关系还十分缺乏了解。他们几次上书求救,毫无结果,不仅如此,原来积极救助他们的大隈重信内阁不久就在国内政争中倒台了。山县有朋为首的新内阁谋求日清关系的改善,对保护康、梁不感兴趣。从12月起,就有人接连劝告康、梁离开日本去欧美游历,康、梁起初十分不解,极力拒绝。最后在犬养毅等人的协调下,近请康有为速离日本,梁启超仍可留下。
梁启超在求救受阻的情况下,自知费外交长才,乃转从文字宣传入手,以求动人视听,于是年
但梁氏的“斥后”言论不久亦遭到干涉。《近卫笃×》日记载,《清议报》第3期出版后,日方即要梁启超与该报断绝关系,停止攻击西太后政权。[8]对此,梁启超回答说,报纸已创办,不能停止,他本人可以不再撰文,而集中力量学习日文和英文。其实,这只是搪塞之词,梁启超并没有停止撰述,更没有停止攻击西太后的反动政权。
当时《清议报》影响极大,在日本的知识界,留日中国学生皆甚注意。中国内地虽大力禁止,但仍无法阻止该报流入国内。梁启超正欲借此以博十分的同情。他努力发挥其宣传鼓动家的才能,不断发表掷地有声的文字,达其“斥后保皇”的目的。
《清议报》第9期发表其《尊皇论》一文,指出中国的危机是人人都无法否认的了,但如何解此危机,谋国家的自主,却议论不一,一种人把希望寄托于西太后政府有朝一日也会变法以救中国。他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西后之所知者娱乐耳,荣禄等之所知者权势耳,岂尝一毫以国事为念,……其愚迷至死不悟”。所以指望西后政府能变法自救,犹望之龟生毛,兔生角,雄鸡育子,枯树生花,是绝不可能之事。另一种人寄望于督抚重臣有通洋务者,能起而代政府变法,以救中国。梁氏说,这些所谓略同洋务之臣“于各国政体毫无所知,于富强本原瞠乎未察”,胸中全是八股家习气。况其爱名之心甚于爱国,爱爵之心又甚于爱名,焉能指望他们担当救国的责任。还有一些人寄希望于暴力革命。梁氏说,此乃“殷忧愤激者之言”。中国民智未开,民力未厚,徒倡此说,只能促乱,进而遭瓜分,“是欲保全之而反以灭裂之也。”
梁氏认为,“保全中国惟有一策,曰尊皇而已。今日之变,为数千年所未有,皇上之圣亦为数千年所未有。”应当集全国同胞之力,助皇上复位复权,继续变法以救中国。这就是他的结论。
梁氏最后指出,西后逆党,出此狠毒之策,只是因为皇上是维新党的领袖,是帝党的凭借,是天下众望之所归。皇上一日在,则天下之望一日不绝,则逆后贼党之位一日不安,而新政之根株即不能尽除,所以,惟今之计,只有“万众一心,万口一声,万躯一力,以戴我圣主”,保中国维新一线生机,一待后图。这是梁启超“斥后保皇”的一篇极有代表性的文字。上所介绍的议论主要是对中国人说法。此外,梁启超还专门对外国人说法,要他们明白,只有扶持光绪皇帝复位复权,才是最有利的对华政策。
梁氏仍把注意点首先对着日本人,他发表《论支那独立之实力与日本东方政策》一文[10]。文章说,日本对中国问题主要有两种主张,一为与欧洲持均势主义,一为持亚洲独立主义。(从我们今天的立场看,前者实即列强共同瓜分中国;后者即日本为亚洲领袖,独力控制中国。)梁氏认为中国数千年来,皆极富统一思想,分裂割据最多不过百数十年。再者,外族入占中国必为中国所同化始能相安,而这是当时世界形势所决不可能之事。梁氏强调,中国尽管表面气息奄奄,危如风中之烛,但从内里观察,中国仍有不可亡之潜势力。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因素,即是“英明仁勇”的光绪皇帝,他“深观中外之故,注意立宪之政,以开民智伸民权为唯一之主义”。只要光绪健在,改革之生机就未绝。只要“得所借手”,皇帝复位复权,重整庶政,大行改革,中国必可自立,必可复兴。其他因素作则有民间实力的团结,海外华人的向心宗邦,皆是不可忽视的力量。有此诸因素,瓜分以亡中国的策略绝难实现。但他指出,中国现政府“以顽固为体,以虚诈为用,若欲与之联结以保大局,是犹被于粪壤,蒸沙而成其饭”。梁氏此文中未明言日本该如何着手,但从前面所说,即不难明白,他是希望日本帮助光绪复权,指出维新派以促中国之改革。
至于对西方列强诸国,梁启超业希望它们认清中国乱局之病根即是西太后为首的中国现政府,他们不但是中国人之仇敌,也是万国之公共仇敌。盲目自大,仇视外人,竟致利用义和团杀逐外国人,皆政府为罪魁。所以欲解决中国问题,只有除此恶政府换一好政府。好政府如何建立?恢复皇帝应有之全权即可也。因“皇上深知地球大势,久慕太西政教,忧国入家,爱民如子,时时以维新变法为心”,[11]甚至不惜其位以兴民权。一旦皇帝复权,中国必走上和平改革、与列强友好相处的轨道。各国如不采取扶助皇上的政策,而取待埃及,待波兰之政策,则中国永无宁局,中外关系永无宁局,既非中国之福,亦非外国之福。梁启超在义和团反帝运动中,仍念念不忘请各国帮助究皇上。这是此时期梁启超观察中国问题的唯一落脚点,也是他一切言论活动的中心。
三
梁启超坐而言,起而行。他不但上书日本政要,吁求扶助光绪皇帝,不但创办报刊,向国内外大造斥后保皇的舆论,而且参与策划并躬行奔走武力勤王运动。
早在戊戌变法的危急时刻,康、梁、谭嗣同等虽手下无一兵一卒,也曾策划用武力保护皇上,剪除异党。不幸事泄反被异党武力所制。变法惨败,他们没有死心。康。梁出逃,一方面力图得外国帮助救皇上,同时仍准备必要时以武力勤王,据宗方小太郎日记载,康有为刚逃到日本,后来成为自立军领袖的唐才常亦随到日本,当年10月31日,宗方小太郎同×原文太郎去拜访康有为,唐才常即在座,并明确记载唐是“欲举义兵而来日本”。[12]我们从梁启超《自立会序》中也可看出某些消息。该序发表于
梁启超于
1、募款:起初,梁启超亦与康有为等一样,好为书生大言,意为能得二百万,[16]这只是主观的幻想。实际总共只8募得三十万元左右,其中南洋侨商邱叔园一人任十万。梁氏在檀岛募款,确较难得之,他在
一是与日本#原文太郎拟议倡设东亚银行。
2、扩充组织
梁启超离日赴檀岛之行,过去有的说是康有为惧梁“陷入行者圈套”(即被孙中山所俘虏),故使其离开日本。此说不很有说服力。真正原因,我想就是为勤王举义的需要而令他到檀岛及美洲大陆去发展组织,募集捐款,以为起义后援。当时梁启超在海外华侨中享有甚高的声望。梁在家信中曾说,“金山(指美国旧金山──引者)人极仰慕我,过
3、关于勤王军事之策划
在自立军起义策划中,真正担任国内指挥与策划的是唐才常与狄楚青,海外总联络部是在澳门,而由康有为坐镇新加坡主持一切。梁启超的任务是担任檀香山与美洲的筹款工作。但梁氏在康门弟子中的特殊地位,使他在许多事情上都有相当的发言权。从梁氏这时期的书信来看,他对澳门总部的工作非常不满意。所以他总是直接与康有为、唐才常、狄楚青及海外各地负责人联络,经常提出各种部署和建议,略为归纳,主要有如下几种:
(一) 建立购买军械和向国内输送军械的渠道
在勤王军事尚未发动之时,北方局势急剧变化,清政府利用义和团攻打使馆,引起各国干涉,组织八国联军进攻中国。梁氏自始反对义和团,尤反对西太后利用义和团向外国开战。当他得知各国联军欲进取北京惩罚西太后政府时,他竟异想天开地想随联军图京救皇上。大约在5月底6月初,梁启超自檀香山写信给#原文太郎,因他与#原文太郎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们换帖结盟互称兄弟,其女梁思顺人#原为义父。所以梁氏认为#原是可以万分信任的朋友,他在信中说:“据说现在各国皆以西后政府为万国之公敌,欲协力 倒之而扶助皇上,此亦可谓敝邦不幸中之幸也。”接着又说,皇上之问题即支那全国之问题,自己受皇上知遇之恩,出游以来,一无展布。届此时机,“已到不得不奋飞而入北京”,牺牲此身以图救皇上。要求#原说之于日本当道,允许他随联军入京,“以企成为列国与皇帝间之枢纽”。若此事能成,他即放弃赴美计划,急转回东。[33]这确实是一种“妄望”,日本和其他各国都不会考虑这个意见。此事一可见梁氏救皇上之心切,急不暇择。二可见,梁氏当时对国际事务,对中外关系,实不甚了了。不仅如此,他也忘记了中国人传统的民族心态,若此事果行,梁启超于历史上的骂名实难洗涤。早在逃亡之初,他在要求日本出面救皇上是,还能自知“他邦干预内政,非本邦之福”,只是在“计穷力竭,呼吁无由”的情况下,“不得不倒行逆施”。[34]此刻确这一点清醒也没有了。但我觉得这一未成事实的错误想法未足累任公之盛名,其初心终究不恶。况西后利用义和团攻打使馆,给中国人带来灾难的乱政,亦着实可恨。
梁氏从流亡之日起,即以救皇上,继续改革事业为职志。救皇上固有感知遇之意,但根本目的在改革,在救国。他认定光绪皇帝不是贪恋帝王富贵之人,其救国之心与维新派同,其赞成民权之意亦与维新派相近,故救皇上,只是为重振改革事业,只要改革事业成功,将来实行君主制、民主制都无关紧要。而梁氏个人,在此时期实倾向于民主制。在前引
参考资料:
[1] 见丁文江、赵丰田编:《梁启超年谱长编》(下称《年谱长编》)第158页。
[2] 《戊戌政变记》第五篇《殉难六烈士传·谭嗣同传》,《饮冰室合集·专集之一》第109页。
[3] 《年谱长编》第159页。
[4] 见《伊藤博文关系文书》(八)第414页。
[5] 《日本外交文书》31册第689页。
[6] 同上。
[7] 同上。
[8] 见《近卫文×日记》明治
[9] 见《清议报》第39册。
[10] 见《清议报》第26期。
[11] 见《论今日各国待中国之善法》。
[13] 见《书十二月二十四日伪上谕后》,《清议报》第39期。
[14] 见《光绪朝东华录》第四册,总第4454页。
[15] 同上,总第4470-4471页。
[16] 1900年致桂绶的信,未刊。
[17] 见《年谱长编》第240页。
[18] 致孙眉信,未刊。
[19] 见《年谱长编》第203、211、213页。
[20] 光绪二十五年三月廿四日(
[21] 见《历史研究》1989年第5期。
[22] 未刊信稿。
[23] 东亚同文会编《续对支回顾录·#原文太郎君》第656-657页。
[24] 见《年谱长编》第204-205,208,224页。
[25] 见《年谱长编》第202,204页。
[26] 未刊信稿。
[27] 见《年谱长编》第203页。
[28] 未刊信稿。
[29] 见
[30] 见前引书,第217页,
[31] 同上,第218页。
[32] 同上,第219页。
[33] 见《续对支回顾录·#原文太郎君》第658页。
[34] 见《伊藤博文关系文书》(八)第414页。
[35] 见《年谱长编》第221页。
[36] 以上引文均见《年谱长编》第2##页。
[37] 未刊信稿。
[38] 见《年谱长编》第258页。
(资料来源:近代中国研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