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携谢山人至愚池
柳宗元 [唐代]
新沐换轻帻,晓池风露清。
自谐尘外意,况与幽人行。
霞散众山迥,天高数雁鸣。
机心付当路,聊适羲皇情。
写景,抒怀,感慨
洗过头换上轻薄的头巾,早晨的愚池露白风清。 这景致最合我脱俗心意,何况与隐士携手同行? 朝霞散去众山显得更远,高阔的天空大雁长鸣。 把机变诡诈交给当权者,我暂且去体验伏羲时的民情。
①谢山人:一位姓谢的隐士,名字生平均不详。愚池:“八愚”胜景之一,始见柳宗元《愚溪诗序》。愚溪之上有丘,丘东北有愚泉,泉屈曲而南为愚沟,“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可见愚池是一个堵塞愚沟而成的人工池。 ②新沐:刚洗过头发。帻(zé责):古代的一种头巾。 ③谐:和谐。尘外:超出尘俗、尘世之外。 ④幽人:隐士,指谢山人。 ⑤迥:远。 ⑥机心:机变诡诈之心。付:付予,交付。当路:担任重要官职,掌握政权。此处指当权的人。 ⑦聊:姑且。适:往、去到。羲皇情:伏羲时代的民情。羲皇,古帝伏羲。
元和五年(810),柳宗元移居到潇水西的冉溪之畔,将冉溪改名为愚溪,并在其新宅附近精心设计建造了愚丘、愚泉、愚沟、愚池、愚亭、愚堂、愚島,构成八愚胜景。他还写了《八愚诗》、《愚溪诗序》等诗文,足见诗人对愚溪寓所是情有独钟。此地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诗人在这里过上了闲适恬淡的幽居生活。此诗即写诗人与谢山人早晨同到愚池游览时情景,虽飘然有出尘之思,然毕竟身处逆境,聊作羲皇上人,也只是暂时的自我安慰。 诗的首联写道:“新沐换轻帻,晓池风露清。”在一个露白风清的早晨,诗人与谢山人来到愚池边,用清澈的池水洗过头,换上轻薄的头巾,沐浴着习习凉风,惬意极了。这是一幅多么清静幽雅的图画啊!天地间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只有愚池边的诗人和相携而至的谢山人。诗句中一个“清”字,既是写眼前景物,同时又点出了诗人心境,情与景交融成一种境界,渲染出诗人的恬淡情趣。初看,上句是叙事,下句是写景。其实,诗人是把自己也当作一景来写了,由于有了人的活动,景物才会如此生动而富于情趣。 愚池早晨这种清静幽雅的景致,使诗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自谐尘外意,况与幽人行”的感叹。诗人谪居永州已经六年,随着时光的流逝,永州奇异的山水之美,使诗人的心灵多少得到一些慰藉。他移居愚溪之畔后,过着与农圃为邻的村居生活。这种闲适恬淡的生活,使诗人觉得仿佛就是隐居山林。他在《溪居》一诗中写道:“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所以,当他与谢山人来到愚池边,置身于这清静幽雅的景致中,浑然觉得自己已超尘出世,俨然就是一位山林客了。诗的首联与颔联,景与情融溶为一体,创造出了一种物我合一、脱俗造化的境界。 颈联“霞散众山迥,天高数雁鸣”,在读者面前展现出一幅高远寥阔的图景:云霞散去,天朗气清,几只大雁鸣叫着飞过蓝天,连绵起伏的群山一直延伸到天际。景因情设,这眼前的景致不正是诗人此时胸襟开阔舒坦的具象吗?政治革新的失败,仕途的失意,曾给诗人以沉重打击。流贬永州的头几年,他倍感冤屈,满怀忧愤。他努力为自己辩谤祛诬,希望一朝昭雪,憧憬有朝一日能够“起复”。但在移居愚溪后,他的心情平定多了。“起复”既已无望,驱散心头的云雾,退一步不也海阔天空吗?于是诗的尾联写道:“机心付当路,聊适羲皇情。”黄周星在《唐诗快》中评价此诗说:“发付机心最妙。”妙就妙在一个“付”字,从字面上看,“付”是“交付”的意思,其实则包含着诗人对官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机心”极度的轻蔑与鄙视。官场的机变诡诈,诗人向来不屑,更何况现在已远离是非纷争。地处南荒的永州,民风淳朴敦厚,诗人生活在他们中间,仿佛走进了远古的伏羲时代,所以他说“聊适羲皇情”。而句中的“聊”字,又反映出诗人的无奈心情,这种隐居般的生活并非诗人的真心追求,只是暂时自我安慰而已。 王国维把诗的境界分为“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他说:“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柳宗元把个人的情感渗透在景物中,写出了一种“无我之境”。写景与抒情相交错,情与景相融溶,物我合一,浑然一体,脱俗造化,境界清新高阔,情趣恬淡幽雅,意兴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