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败
 苏舜钦 [宋代]

无战王者师,有备军之志。
天下承平数十年,此语虽存人所弃。
今岁西戎背世盟,直随秋风寇边城。
屠杀熟户烧障堡,十万驰骋山岳倾。
国家防塞今有谁。官为承制乳臭儿。
酣觞大嚼乃事业,何尝识会兵之机。
符移火急搜卒乘,意谓就戮如缚尸。
未成一军已出战,驱逐急使缘崄[山+繁体“戏”字]。
马肥甲重士饱喘,虽有弓剑何所施。
连颠自欲堕深谷,虏骑笑指声嘻嘻。
一麾发伏雁行出,山下掩截成重围。
我军免胄乞死所,承制面缚交涕洟。
逡巡下令艺者全,争献小技歌且吹。
其余劓首放之去,东走矢液皆淋漓。
道无耳准若怪兽,不自愧耻犹生归!
守者沮气陷者苦,尽由主将之所为。
地机不见欲侥胜,羞辱中国堪伤悲。

战争,批判,爱国

翻译
王者之师不必交战即可使敌人屈服,战争必须有备始能无患。
而当前承平日久,这个道理却被人们忘记了。
西夏的十万军队背弃世代的盟约,入侵边城。
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
国家的边防要塞如今有谁在那里指挥,原来竟是一个身为承制之官的乳臭小儿。
而且是个年幼无知的人,本事就是大吃大喝。
听说敌人来了,立即召集兵马,把敌兵看得不值一击,像对付死人似的。
队伍没有组织好便仓促出战,又不懂得占据有利地势。
士卒又骄惯,因为久不操练,马养的很肥,跑不动,又负担不起铠甲的重量。纵然有好的武器也无所施用。
结果把兵士弄得行走艰难,有不少掉到深深的山涧里,引起敌人的嘲笑。
而敌人的伏兵很整齐地排列出来,把山下的通路截断,战士们便被包围了。
没有办法,军队只好投降,主将哭哭啼啼,反手自捆起来。
敌人下了命令说,有会奏艺的可以保全性命,有些人便争相献技或者歌唱。
其余的人被割下鼻子或者耳朵放去了,这些人一面往东跑,一面怕得屁滚尿流。
缺耳少鼻像个怪兽,也不感到惭愧和耻辱,得命跑了回来。
造成这种惨败和奇辱的原因是“尽由主将之所为”。
不晓得军机,不懂得地利,只图侥幸,给国家带来这样的耻辱,确是令人痛心的事!
注释
无战:对方不能抗拒。
王者:古代称能以德服人的国君是王者。
师:军队。
承平:治平相承,即长期太平。
西戎(róng):指西夏。
世盟:世代友好。唐朝末年,拓跋思恭占据夏州,(今陕西横山),子孙相传。至宋,赐赵姓,封大夏王国。当时西夏的首领元昊也受了宋封,为西平王。
熟户:指边疆附近已为汉民族风俗习惯所同化的少数民族户家。
障堡:边塞险要处为防御敌人入侵而修筑的城堡。
承制:官名,疑为“走马承受公事”,是皇帝派到军中监督将帅的官员。
乳臭儿:是说承制官象乳臭儿一样,年幼无知。
酣觞(hānshāng)大嚼:意思是大吃大喝。酣觞:尽量地饮酒。
识会:通晓。
符移:指调兵公文的下达传送。
蒐(sōu):通“搜”,聚集。
卒乘:士兵和战车。
缚(fù)尸:比喻毫无抵抗能力的就死。
缘:攀缘。
崄巇(xiǎnxī):形容山路危险,泛指道路艰难。
连颠:倾仆,形容行军的艰难。
自欲:自己将要。
虏骑(nǔjì):指西夏骑兵。
嘻嘻:形容笑的声音。
麾(huī):古代指挥军队的旗子,这里是挥旗的意思。
发伏雁行出:敌方埋伏着的军队都出来了,成为雁行式的行列,非常有秩序。
奄:通“掩”。
截:堵截。
免胄:除去头盔,表示敬畏。胄:盔。
乞死所:向敌人请罪,等待处分。
面缚:两手缚于后,只能见其面。
交涕洟:眼泪鼻涕一齐流。洟:鼻涕。
逡(qūn)巡:有顾虑而徘徊或不敢前进的意思。这里是用来形容被俘者不知所措。
劓馘(yìguó):割掉鼻子和耳朵。劓:割掉鼻子。馘:割下耳朵。
矢液:大小便。
准:鼻子。
愧耻:惭愧与羞耻。
陷者:指被俘的宋军。
地机:地势上的机宜。
侥胜:侥幸得到胜利。
鉴赏
  这首诗详细地描写了庆州战役的全过程,较为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作战情况。诗中对宋王朝忽视边防和宋军将士的怯懦无能进行了尖锐的毫不留情的抨击,体现了诗人的爱国主义激情。  诗人不是一般地记述这次战败,而是有意总结失败的教训。所以,开端四句,就揭示出宋朝“王者师”为西夏所败的原因:在于宋对外失策,边防无准备。“无战王者师”是说朝廷的军队有征而无战,因而应该是不可抗拒的。有备才能无患,这是兵书上十分强调的。如今天下太平几十年,“有备无患”虽然还写在兵书上,但早已被人抛弃了。所以宋军遭至到了惨败。“直随秋风寇边城”,含义颇丰,即是写实,也是比喻,西夏这次进犯正值秋天,而西夏寇边,又如秋风扫落叶、长驱直入,写出了西夏敌寇的来势凶猛,“屠杀熟户烧障堡,十万驰骋山岳倾”,更见其西夏的声威,成势不可挡之势。敌人的声威如此,而宋朝军队又是什么状况,国家的边防要塞如今有谁在那里指挥,原来竟是一个身为承制之官的乳臭小儿。大吃大喝就是这位承判的事业,他不懂得用兵打仗的谋略。这样的人指挥军队,是一定会失败的。“符移火急蒐卒乘”,照应了开端四句,正面描写宋军的无备。宋军将帅不仅毫无战前的准备,而且大敌当前,竟以为杀敌就如同捆绑尸体那样容易。因此,未组成一个军的兵力就仓促出战了,急急忙忙催促着战士们沿着艰险的山路行走。这些铺叙都深深地隐含着作者的激愤之情,是议论,是抒情,也是对失败原因的总结,是情、事、理的结合。  下面四句则叙述描写了宋军行军的艰难和狼狈的状态。“虏骑笑指声嘻嘻”以敌人的指笑反衬出宋军的失败。上面的“就戮如缚尸”正是成为宋军自己的写照,真是绝妙的讽刺。这一段是铺叙之笔,诗人毫无掩饰地描写宋朝军队从将军到士兵的腐败无能,从而揭示了宋军必败的根源,叙述中,饱含着沉痛的感情。下面宋军惨败的描写,更令人痛心且惨不忍睹。敌人早已窥伺到宋军的行动,出其不意地把山下的道路堵截起来,宋军脱下头盔,向敌人投降,乞求免死。那位承制被敌人反绑着双手,眼泪鼻涕一齐流出来。正当这帮将士进退不知所措时,敌人下令,有技艺的人可以保全生命,“争献小技歌且吹”,真实而又轻蔑地描绘出战场上那种群魔乱舞,令人哭笑不得的情形。“其余劓馘放之去,东走矢液皆淋漓。道无耳准若怪兽,不自愧耻犹生归!”更是对宋军苟且偷生丧师侮国行径的无情揭露。他们的丑态刻画得淋漓尽致。宋军残存的人,被割去了鼻子和耳朵,狼狈地,屎尿淋漓地竟不觉得耻辱地逃了回去。对此诗人极为愤慨,便引发下面的议论,指出了失败的责任和原因:“守者沮气陷者苦,尽由主将之所为。地机不见欲侥胜,羞辱中国堪伤悲!”“地机不见”,即看不出地势险阻对于作战的机宜,再一次揭示了主将的愚昧无知。这四句议论与开端四句相呼应,进一步深化了全诗的主题。  宋诗在表现爱国斗争,抒发爱国思想方面比历代海歌都更为深入,更为直接。愤慨国势削弱、异族侵凌而愿意“破敌立功”的英雄抱负,已经成为北宋爱国诗歌的共同主题,苏舜钦的诗表现的尤为充分和突出。《宋史》本传说他“时发愤懑于歌诗,其体豪放,往往惊人”。他的诗具有强烈的政治感情而以明快豪迈的语言表达,是他诗歌的显著特色。这首诗更充分体现了他这种风格特征。在叙事中,感情激越,气势奔放,语言畅达,充满了一种英雄气概和浓厚的爱国之情,是宋代边塞诗中少有的作品。略显不足的是在修辞上稍嫌粗糙,缺乏回旋转折、含蓄淳泓之妙。其中以“之”所构成的诗句较多,开头结尾都陷于议论,显然是继承了韩愈的以文为诗,以议论入诗的传统,因而使诗明显地表现出散文化的倾向。然而,在西昆体纤巧浮靡诗风盛行的情况下,象《庆州败》这样豪放激越的诗歌,无疑是宋代边塞诗中的典范之作。

作者 苏舜钦(1008-1048)字子美,祖籍梓州铜山(今四川中江),后迁开封(今属河南)。苏易简之孙。仁宗景佑元年(1034)进士。曾任大理评事,范仲淹荐为集贤校理、监进奏院。屡次上书朝廷,议论时政得失。庆历四年(1044),因“稍侵权贵”,为保守派忌恨,借故诬陷,被捕入狱,革职为民。退居苏州,买水石,筑沧浪亭,自号沧浪翁。后起为湖州长史,未赴任,病卒。诗与梅尧臣齐名,世称“苏梅”。风格豪迈,笔力雄健。亦能词,仅存一首。有《苏学士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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