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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杜牧诗“雨”的意象看其仕宦心境
从杜牧诗“雨”的意象看其仕宦心境

一、杜牧仕宦生涯及其诗的真伪问题

孟子曰:“颂其书而不知其人可乎?”。在探讨杜牧诗之前,探讨杜牧本人是必不可少的。关于杜牧的生平,史料记载主要有《旧唐书·杜佑传》附《杜牧传》及《新唐书·杜牧传》,《唐才子传·杜牧传》、《元和姓氏纂》及杜牧《自撰墓志铭》,今人有缪钺所作《杜牧年谱》和《杜牧传》对其生平及其事迹考证较详。其生年基本没有异议,但其卒年有争议。缪钺在其《杜牧卒年考》[1]中有较为细致的考证。现在大致认为其生于唐德宗贞元十九年癸未,即公元八O三年,卒于大中六年,即公元八五二年。杜牧出生在“高门世族”,历经“牛李党争”、“甘露之变”,其有治世安邦之文才、抗敌御辱之武略,却生不逢时。我们先看《旧唐书·杜牧传》(卷一百四十七,列传第九十七):

杜牧字牧之。既以进士擢第,又制举登乙第,解褐宏文馆校书郎,试左武卫兵曹参军。沈传师廉察江西宣州,辟牧为从事,试大理评事;又为淮南节度推官、监察御史里行,转掌书记,俄拜真监察御史,分司东都。以弟顗病目,弃官。授宣州团练判官、殿中侍御史、内供奉。迁左补阙、史馆修撰,转膳部、比部员外郎,并兼史职。出牧黄、池、睦三郡,复迁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转吏部员外郎。又以弟病免归。授湖州刺史,入拜考功郎中、知制诰。岁中,迁中书舍人。牧好读书,工诗,为文尝自负经纬才略。武宗朝,诛昆夷、鲜卑,牧上宰相书,论兵事。言胡戎入寇,在秋冬之间,盛夏无备,宜五六月中击胡为便。李德裕称之。注曹公所定《孙武十三篇》,行于代。牧从兄悰,隆盛于时,牧居下位,心尝不乐。将及知命,得病,自为墓志、祭文。又尝梦人告曰:“尔改名毕。”逾月,奴自家来,告曰:“炊将熟而甑裂。”牧曰:“皆不祥也。”俄又梦书行纸曰:“皎皎白驹,在彼空谷。”寤,寝而叹曰:“此过隙也。吾生于角,徵还于角,为第八宫,吾之甚厄也。予自湖守迁舍人,木还角,足矣。”其年以疾终于安仁里,年五十。有集二十卷,曰《杜氏樊川集》,行于代。子德祥,官至丞郎。

《新唐书·杜牧传》与旧唐书类似,故不列。再看其《自撰墓志铭》:

牧字牧之。曾祖某,河西陇右节度使;祖某,司徒、平章事、岐国公、赠太师;考某,驾部员外,累赠礼部尚书。牧进士及第,制策登科,弘文馆校书郎,试左武卫兵曹参军、江西团练巡官,转监察御史里行、御史、淮南节度掌书记,拜真监察,分司东都。以弟病去官,授宣州团练判官、殿中侍御史、内供奉,迁左补阙、史馆修撰,转膳部、比部员外郎,皆兼史职。出守黄、池、睦三州,迁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转吏部员外。以弟病,乞守湖州,入拜考功郎中、知制诰。周岁,拜中书舍人。……

从新旧唐书的记载,结合其墓志铭及缪钺的《杜牧年谱》来看,杜牧除长安外,所到过的地方,按仕途顺序主要是洪州(今江西南昌)、宣州(今安徽宣州)、淮南(今扬州地区)、黄州(今湖北黄冈地区)、池州(今安徽池州)、睦州(古新安县,今杭州淳安)、湖州七个地方。杜牧所作的官职依次是:江西团练巡官兼大理评事(公元828年10月至830年9月,约3年);宣州团练巡官(830年9月至833年4月,约3年);淮南节度推官、监察御史里行转掌书记(833年4月至835年7月,约3年);长安转真监察御史(835年7月至837年春,约2年);宣歙团练判官、殿中侍御内供(837年春至840年4月,约3年);黄州刺史(842年至845年,约3年);池州刺史(845年至846年9月,约1年)、睦州刺史(846年9月至848年8月,约2年);司勋员外郎、史馆修撰(848年12月至850年,约3年);吏部员外郎(850年至85,约1年);湖州刺史(851年至852,约1年);中书舍人(852年,约半年)共十二个大小官职。从“巡官”到“尚书”看出其大小官职加升,但却始终不是杜牧满意的职位,这些不满意会表现主要表现在其仕途心境上。

关于杜牧诗及其真伪。旧唐载“集二十卷,曰《杜氏樊川集》”,所保存的杜牧的诗基本在这二十卷内,清代冯集梧的《樊川诗集注》注释堪称经典。但是后来许多学者从文集和诗集中考证,发现其中掺杂了许多非杜牧的诗,故杜牧诗的辨伪显得尤为重要。吴廷燮《唐方镇年表》,岑仲勉《读全唐诗札记》、余嘉锡《四库提要辩证》及吴企明《唐音质疑录》等均对杜牧诗的真伪有所考证,今人胡可先《杜牧研究从稿》及吴在庆《杜牧论稿》均对杜牧诗文的真伪进行了考辩。其中前者的工作较为细致,其《杜牧诗真伪考》[2]及其《杜牧伪诗简表》较为系统地做了考证,共考证杜牧诗99篇。后者吴在庆的《杜牧论稿》中《杜牧疑伪诗甄辩》[3]则有所补充。期刊论文主要有:张全明《樊川诗真伪订补》(《武汉大学学报》,1982年第二期);吴在庚《杜牧疑伪诗考辩》(《中华文史论丛》,1985年第一辑);郭文鎬《<樊川文集>诗辨伪》(《唐都学刊》,1987年第二期)等。通过这些学者的努力,我们发现杜牧的诗的确存在伪诗的例子,但限于材料不足,有些诗仍存在疑问,这已不是本章讨论之题。

二、杜牧诗歌“雨”意象的独特性

前面我们就其诗的真伪进行的概括,杜牧的诗可分为几下几大类:政治诗、感怀诗、咏史诗、山水诗、交游诗等。其中有一类(姑且叫“带雨诗”或“含雨诗”)以“雨”为意象的诗歌却不得不引起人们的注意。考察杜牧的诗歌,我们发现,其与同时代的许浑、李商隐的“雨”类诗歌不同,有其独特性。

从《樊川文集》二十卷及《樊川诗集注》考察,杜牧诗歌以“雨”为题的诗有:《樊川诗集》内有《雨中作》、《大雨行》、《初春雨中舟次和州横江裴使君见迎李赵二秀才同来,因书四韵,间寄江南许浑先辈》、《江上雨寄崔碣》、《除官归京睦州雨霁》五首;《樊川外集》有《夜雨》、《雨》两首。共计七首。

杜牧诗歌题目未含,但诗句含有“雨”意象的诗有:《樊川诗集》内有《江南村绝句》、《折菊》、《柳长句》、《代吴兴妓春初寄薛军事》、《见吴秀才与池妓别因成绝句》、《村行》、《送国棋王逢》、《齐安郡后池绝句》、《忆齐安郡》、《齐安郡中偶题二首》、《忆游朱坡四韵》、《华清宫三十韵》、《兰溪》、《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阁下宛溪,夹溪居人》、《题宣州开元寺》、《题扬州禅智寺》、《题池州弄水亭》、《途中作》、《长安杂题长句六首》、《过勤政楼》、《念昔游三首》、《朱坡绝句三首》、《杏园》、《题新定八松院小石》、《罢钟陵幕吏十三年来泊湓浦感旧为诗》、《秋浦途中》、《题安州浮云寺楼寄湖州张郎中》、《许七侍御弃官东归潇洒江南颇闻自适高秋企望》、《少年行》、《昔事文皇帝三十二韵》、《奉和门下相公送西川相公兼领相印出镇全蜀诗》、《早秋》、《秋思》、《醉后题僧院》、《独酌》、《醉眠》、《栽竹》、《春日怀寄虢州李常侍十韵》、《寄内兄和州崔员外十二韵》、《东都送郭郑处海校书郎归大都》、《李甘诗》四十一首;《樊川外集》有《寄远》、《醉后呈崔大夫》、《怀吴中冯秀才》、《送张君判官归兼谒鄂州大夫》四首。《樊川诗遗收诗补录》有《宣州开元寺赠惟真上人》一首,共计四十六首。

其中《樊川诗遗收诗补录》以下几首也有“雨”的意象:《泊松江》、《暝投云智寺》、《过鲍溶宅有感》、《卜居招书侣》、《西山草堂》、《秋霁寄远》、《行次白沙馆先寄上河南王侍郎》、《贻迁客》、《送大昱禅师 [一作许浑诗。]》、《江上逢友人》、《新柳》、《雁》共十二首,这十二首据胡可先的考证,均为许浑的诗。但也未必全是。现在姑且认为是许浑的诗。以上杜牧带“雨”的诗歌肯定有亡佚的,现在统计的也只能是大约的数字。考《李义山文集》,李商隐带“雨”意象的诗句主要有:《夜雨寄北》、《回中牡丹为雨所败》、《春雨》、《风雨》、《微雨》、《细雨》、《滞雨》等。

就诗标题上看,杜牧和许浑的带“雨”意象诗大多为旅行中所作,少数闲居时所作,旅途的感受是其要表达的内容,而“雨”只不过是附带的衬托而已。如《雨中作》、《大雨行》、《过鲍溶宅有感》。而李商隐的诗则偏重在内心情感的表达,其“雨”都带有色彩,细腻委婉,如“微雨”、“滞雨”。

就诗的内容来看,李商隐的带“雨”诗,很多学者对其有研究,从《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到《细雨》:“帷飘白玉堂,簟卷碧牙床。楚女当时意,萧萧发彩凉。”再到《寄雨》:“滞雨长安夜,残灯独客愁。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夜雨、细雨、春雨、风雨、微雨,充满的不仅仅是现实的雨,而更多的是包含诗人内心情感的雨。雨的“冰冷”、“缠绵”,让我们似乎看到的更多的是李商隐自己内心的孤寂漂泊,而这种内心孤寂往往随着环境的改变、人事的变迁而愈加浓烈,李商隐的诗句总能让人看到他对身世的漂泊之感,对爱情的眷恋缠绵,对友情的珍重。政治的黑暗加剧了他对自身的感慨。这是李商隐独特性。

和许浑带“雨”诗句有些不一样的是,杜牧带浓重的政治批判和反省以及怀才不遇的极大悲哀。这种悲哀往往与政治联系在一起。如杜牧的《折菊》(《樊川诗集注》卷三第244页):“篱东菊径深,折得自孤吟。雨中衣半湿,拥鼻自知心。”中的“自孤吟”、“自知心”有反省后的悲哀感,而《柳长句》(《樊川诗集注》卷三第235页):“日落水流西复东,春光不尽柳何穷。巫娥庙里低含雨,宋玉宅前斜带风。……”中“流水西复东”感叹时光的易逝,“巫娥含雨”、“宋玉”的典故折射了对当朝政局的极大讽谏。李商隐有一首赠杜牧诗《杜司勋》[4]:

高楼风雨感斯文,短翼参差不及群。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唯有杜司勋。

李商隐晚于杜牧,但对杜牧很敬佩,对其诗文也是。这首诗歌不仅对杜诗进行了评价,而且用“高楼风雨”、“短翼参差”来表达朝廷的混乱,用“刻意伤春”来告诉我们杜牧的诗是与政治联系在一起的,而且杜牧所写的感怀诗,是造诣很高的,所以“人间唯有杜司勋”。正如《岁寒堂诗话》有云:“杜牧之云:‘多情却是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意非不佳,然而词意浅露,略无余蕴。只知道得人心中事,而不知道尽则又浅露也。后来诗人能道得人心中事者少尔,尚何无余蕴之责哉!”这也是杜牧的独特之处。

三、杜牧诗歌“雨”的意象与杜牧仕宦心境

杜牧带“雨”诗前面已经考察了,共计五十多首(除胡可先考辨为许浑诗十二首),这五十多首诗中标题上明确写“雨”的也只有七首,其他则均在诗句中有提到,总结这些带“雨”诗,我有必要对其带“雨”的诗句进行分类:

(一)按时间季节分:写“春雨”的有:《江上雨寄崔碣》、《初春雨中舟次和州横江裴使君见迎李赵二秀才同来,因书四韵,间寄江南许浑先辈》、《江南春绝句》、《柳长句》、《代吴兴妓春初寄薛军事》、《村行》、《送国棋王逢》、《兰溪》、《念昔游三首》、《朱坡绝句三首》、《杏园》、《春日怀寄虢州李常侍十韵》、《题安州浮云寺楼寄湖州张郎中》、《少年行》、《途中作》、《昔事文皇帝三十二韵》、《题宣州开元寺》、《奉和门下相公送西川相公兼领相印出镇全蜀诗》、《送张君判官归兼谒鄂州大夫》共计十九首;写“夏雨”的有:《大雨行》、《雨》、《芭蕉》、《齐安郡后池绝句》、《题扬州禅智寺》、《长安杂题长句六首》、《罢钟陵幕吏十三年来泊湓浦感旧为诗》、《东都送郭郑处海校书郎归大都》、《题新定八松院小石》、《题池州弄水亭》共计十首;写“秋雨”的有:《雨中作》、《夜雨》、《折菊》、《忆齐安郡》、《忆游朱坡四韵》、《醉眠》、《过勤政楼》、《念昔游三首》、《早秋》、《秋思》、《秋浦途中》、《除官归京睦州雨霁》、《宣州开元寺赠惟真上人》、《许七侍御弃官东归潇洒江南颇闻自适高秋企望》、《齐安郡中偶题二首》、《怀吴中冯秀才》共十六首。写“冬雨(寒雨)”有:《独酌》、《见吴秀才与池妓别因成绝句》、《寄内兄和州崔员外十二韵》、《栽竹》四首,还有几首难以看出是写哪个季节的,故阙疑。

(二)按空间地理分:前面考察杜牧所到过的地方主要是洪州(今江西南昌)、宣州(今安徽宣州)、淮南(今扬州地区)、黄州(今湖北黄冈地区)、池州(今安徽池州)、睦州(古新安县,今杭州淳安)、湖州七个地方。结合缪钺《杜牧年谱》,从他写“雨”意象五十多首诗来看,写洪州带“雨”的诗暂无;写宣州的有:《题宣州开元寺》、《宣州开元寺赠惟真上人》、《大雨行》(原注:“开成宣州开元寺作”)等;写淮南带“雨”的诗有:《初春雨中舟次和州横江裴使君见迎李赵二秀才同来,因书四韵,间寄江南许浑先辈》、《江南春绝句》、《题扬州禅智寺》等;写黄州带“雨”诗有:《雨中作》(王士祯《蜀道驿程记》:“《得州荒僻中》一篇,乃牧之刺黄州所作”)、《齐安郡后池绝句》、《忆齐安郡》、《兰溪》、《齐安郡中偶题二首》等;写池州带“雨”诗有:《题池州弄水亭》;写睦州带“雨”的诗有:《忆游朱坡四韵》《除官归京睦州雨霁》、《题新定八松院小石》等。

(三)按“雨”的大小形态分:有夜雨(“九月三十日,雨声如别秋”)、细雨(“春风细雨走马去,珠落璀璀白罽袍”)大雨(“东垠黑风驾海水,海底卷上天中央”)、猛雨(“云门寺外逢猛雨,林黑山高雨脚长”)、烟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疏雨(“疏雨洗空旷,秋标惊意新”)、微雨(”柳暗霏微雨,花愁黯淡天”)、雨滴(”雨滴珠玑碎,苔生紫翠重”)、风雨(南湖风雨一相失,夜泊横塘心渺然)、睡雨(“睡雨高梧密,棋灯小阁虚”)等。

(四)按“雨”的着落点分:有江雨(如“得州荒僻中,更值连江雨。”)、千家雨(如“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回塘

雨(如“娉娉垂柳风,点点回塘雨”)、山雨(如“半醒半睡游三日,红白花开山雨中”)、梅雨(如“青梅雨中熟,樯倚酒旗边”)等。

当然,关于杜牧带“雨”的诗句分类,还可以从不同角度来分,以上四种是我个人所采用的四大角度。杜牧笔下的的“雨”能从时间季节和空间地理表现当时当地的大小各异的“雨”。那么杜牧带“雨”意象的诗有什么特点呢?杜牧的诗大多与政治和历史挂钩,其感怀诗、政治诗也写“雨”,与李商隐的“雨”相比,反映了杜牧其怎样的心境?

首先,杜牧的仕宦背景及个人抱负决定了杜牧带“雨”意象的诗多反映其“事功”的仕宦心境。罗根泽的《中国文学批评史》[5]认为晚唐的古文家分为三派,一是事功派,以杜牧为代表,二是隐逸派,以皮日休、陆龟蒙为代表,三是韩愈嫡派,以孙樵为代表。罗根泽认为杜牧不只“文以意为主”,诗也以意为主。可见其诗也是偏事功的。杜牧的祖父是唐代著名的宰相杜佑,杜牧的家世是较为显赫的。根据新旧唐书《杜牧传》、《元和姓氏纂》及缪钺先生的《杜牧年谱》中所列的的《杜牧世系》[6],杜牧的祖先追溯到西汉的御史大夫杜周,其祖先均官位均较为显赫,如御史大夫杜延年、中书侍郎杜摽、曾祖父西河郡太守杜希望、祖父杜佑更是辅佐唐德宗、顺宗、宪宗三朝元老。杜牧的父亲杜从郁当过太子司议郎(见《旧唐书·杜佑传》附《从郁传》),可惜在杜牧年少约十五岁时先去。其中杜佑留下来的《通典》是杜牧家族值得炫耀和骄傲的财富。杜牧有一首诗《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诗》[7]:“……经书括根本,史书阅兴亡。高摘屈宋艳,浓薰班马香。李杜泛浩浩,韩柳摩苍苍。近者四君子,与古争强梁。愿尔一祝后,读书日日忙。一日读十纸,一月读一箱。朝廷用文治,大开官职场。愿尔出门去,取官如驱羊。……”这里的“一日读十纸,一月读一箱”。就是写他家传下的史籍之丰。

杜牧的理想抱负是什么呢?据《旧唐书·杜牧传》载:“牧好读书,工诗,为文尝自负经纬才略。”可见杜牧从小聪明勤奋,而且有雄才伟略,这种雄才伟略特别表现在军事上。《旧唐书·杜牧传》云:“武宗朝,诛昆夷、鲜卑,牧上宰相书,论兵事。言胡戎入寇,在秋冬之间,盛夏无备,宜五六月中击胡为便。李德裕称之。注曹公所定《孙武十三篇》,”杜牧在李德裕在朝期间,写了许多奏折,陈述抗敌边防之策略,深得李德裕的赏识,而且亲自《孙子》作注,现《四库全书》仍有记载。

与杜牧相比,李商隐身世飘零,被卷入“牛李党争”的他没有杜牧的仕途平畅,最后也只能辗转于各藩镇幕僚当幕僚,郁郁而不得志,后潦倒终身。李商隐可谓是一生不得志,李尚隐带“雨”诗似乎写的更多的是其饱含辛酸苦泪的人世。杜牧却是大多不得志,有那么一两刻得志了。从杜牧的《自撰墓志铭》可以看出,杜牧一生的官位从洪州团练官,到中书舍人,均呈上升趋势,可谓仕途平畅。可为什么还是在其带“雨”的诗句表现了怀才不遇的苦闷呢?或许杜牧的抱负不仅仅满足于朝廷给几个官位,杜牧所任刺史等官职均在江南,当时外有北方鲜卑之外患,内有“牛李党争”、“甘露之变”之内忧的混乱局面,杜牧最想做的也许不是被朝廷发派到江南的州县当个闲置官,而更急于在长安附近,用自己的雄才纬略,抗敌御患,富民兴国。可是历史不允许,朝廷的几次调动,只能给杜牧偏安一隅的失落感,而其笔下江南的“雨”似乎也见证了朝廷的风雨飘摇。

其次,杜牧诗“雨”的意象诗表达了其“守都远荒”和“守边近荒”的仕宦心境。这两者看似矛盾却并不矛盾。所谓的“守都”就是在长安首府,“守边”就是防御边疆。前一个“远荒”指其更愿意在长安发挥他的才能,厌恶在荒僻的州县当个闲官,“近荒”指他与其在江南州县当个闲官,不如去边疆建功立业的心境。杜牧就是在这两种心境中徘徊。“守都远荒”比如,其在宣州所作《大雨行》前句有

东垠黑风驾海水,海底卷上天中央。三吴六月忽凄惨,晚后点滴来苍茫。

写出了初夏的大雨气势磅礴,而下句有

百川气势苦豪俊,坤关密锁愁开张。太和六年亦如此,我时壮气神洋洋。东楼耸首看不足,恨无羽翼高飞翔。

其中的“愁开张”、“恨无翼”分明是其不甘于在宣州当巡官心境的变现,杜牧认为,这个充满气势磅礴的朝野,适合豪俊发挥他们的才情,建功立业,可是飞翔的翅膀没了,客观条件不允许,所以,唯有空叹“景物不尽人自老,谁知前事堪悲伤。”又比如,《雨中作》:

贱子本幽慵,多为隽贤侮。得州荒僻中,更值连江雨。一褐拥秋寒,小窗侵竹坞。浊醪气色严,皤腹瓶罂古。酣酣天地宽,怳怳嵇刘伍。但为适性情,岂是藏鳞羽。一世一万朝,朝朝醉中去。

前句“得州荒僻中,更值连江雨”,《樊川诗集注》注[8]曰:“王昌龄:寒雨两江叶入无。”又据胡可先《杜牧研究丛稿》之“《樊川诗集注》正补”[9]有云:按王士祯《蜀道驿程记》:“定州觅韩忠献公阅古堂、众春圜旧址不可得,唯苏文忠公书社牧之‘得州荒僻中,更值连江雨’一篇尚在,按此诗乃牧之刺黄州时所作,坡曾谪黄,后帅定武,更书之耳,杜刺池、刺黄,后乞湖州,未尝为定州,志误也。”这首诗的确在黄州所作。江南秋雨悲凉,让杜牧想到苏东坡在黄州的心境是一样的,在雨中诗人能做什么,“酣酣天地宽,怳怳嵇刘伍”,把酒畅欢。以酒麻痹自己不是“本性情”,“但为适性情,岂是藏鳞羽。”,但是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是要回到现实,所以“一世一万朝,朝朝醉中去。”。

“守边近荒”在《奉和门下相公送西川相公兼领相印出镇全蜀诗》中表现得很突出:

盛业冠伊唐,台阶翊戴光。无私天雨露,有截舜衣裳。蜀辍新衡镜,池留旧凤凰。前驱二星去,开险五丁忙。回首峥嵘尽,连天草树芳。丹心悬魏阙,往事怆甘棠。治化轻诸葛,威声慑夜郎。君平教说卦,犬子召升堂。塞接西山雪,桥维万里樯。夺霞红锦烂,扑地酒垆香。忝逐三千客,曾依数仞墙。滞顽堪白屋,攀附亦周行。肉管伶伦曲,箫韶清庙章。唱高知和寡,小子斐然狂。

这首送别诗,前句“无私天雨露,有截舜衣裳。”与那句“平生五色线,愿补舜衣裳”均表达了杜牧对政治清明的渴望,下点“雨露”,解救这些干涸的心灵。这种渴望如果能够实现就更好,所以才有这句“治化轻诸葛,威声慑夜郎。君平教说卦,犬子召升堂。”,“塞接西山雪,桥维万里樯。”西蜀国广阔领地适合做什么,其他人也许只会“夺霞红锦烂,扑地酒垆香”,杜牧不能这样,即便“曲高和寡”,也要“斐然成狂”立志报国对国家人民负责到底。

再次,杜牧诗的“雨”意象给道出了杜牧理想中“历史多感怀”和现实中“知音难寻觅”的仕宦心境。《唐诗谈丛》有云:“杜牧之门第既高,神颖复隽,感慨时事,条画率中机宜,居然具宰相作略。顾回翔外郡,晚乃升署紫微。堤筑非遥,甑裂先兆,亦由平昔诗酒情深,局量微嫌疏躁,有相才,无相器故尔。自牧之后,诗人擅经国誉望者概少,唐人材益寥落不振矣。”杜牧“有相才,无相器”只能是对时代的感叹、对历史的感怀,如《柳长句》:

日落水流西复东,春光不尽柳何穷。巫娥庙里低含雨,宋玉宅前斜带风。不嫌榆荚共争翠,深与桃花相映红。灞上汉南千万树,几人游宦别离中。

“巫娥庙里低含雨,宋玉宅前斜带风”一句显然是联想到宋玉《高唐赋》中的“巫山神女”宋玉楚王的对话,借此讽喻当局。时不待我,“日落水流西复东,春光不尽柳何穷”,历史的车轮转到了现在,可是却要面临同样的内忧外患,现在又只能感慨“灞上汉南千万树,几人游宦别离中。”《华清宫三十韵》:

绣岭明珠殿,层峦下缭墙。仰窥丹槛影,犹想赭袍光。……雨露偏金穴,乾坤入醉乡。玩兵师汉武,回手倒干将。黥鬣掀东海,胡牙揭上阳。喧呼马嵬血,零落羽林枪。倾国留无路,还魂怨有香。蜀峰横惨澹,秦树远微茫。鼎重山难转,天扶业更昌。望贤余故老,花萼旧池塘。往事人谁问,幽襟泪独伤。碧檐斜送日,殷叶半凋霜。迸水倾瑶砌,疏风罅玉房。尘埃羯鼓索,片段荔枝筐。鸟啄摧寒木,蜗涎蠹画梁。孤烟知客恨,遥起秦陵傍。

“雨露偏金穴,乾坤入醉乡。”中的“金穴”《樊川诗集注》云:“《申鉴》:‘惠若雨露之降。’《后汉书·郭皇后记》:‘后弟况迁大鸿胪,帝数幸其弟,赏赐金钱缣帛,丰盛莫比,京师号况家为金穴。’”[10]后汉光武帝之外戚郭况是郭皇后之弟,仗着皇后之势力专权跋扈,金钱缣帛之丰盛,无人能比。杜牧感于“金穴”之典故,来警惕当朝外戚专权的危害,也折射党派争权对国家的影响。雨露年年降临到那个“金穴”是为了让人们“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最后一句“孤烟知客恨,遥起秦陵傍。”鲜明形象地道出了诗人对党派争权、外戚专政的极大痛恨。

诗人通过写“雨”,淡淡的哀愁,道出诗人在仕宦中,知音的难以寻觅。可见《夜雨》:

九月三十日,雨声如别秋。无端满阶叶,共白几人头?

点滴侵寒梦,萧骚着淡愁。渔歌听不唱,蓑湿棹回舟。

“九月三十日,雨声如别秋。”,《樊川诗集注》注“别”:“一作初”。九月的雨,秋雨声不大,却夹着风,落叶就更加让人感到淡淡的忧愁,所以才有那句“无端满阶叶,共白几人头?”感叹白头易老,时光容易把人抛。这种忧愁衬托着内心的孤寂,“点滴侵寒梦,萧骚着淡愁”。这种淡孤寂是因为知音难寻,这种知音难寻,让人充满无限的哀伤,所以“渔歌听不唱,蓑湿棹回舟。”让人有种“秋风萧瑟兮天气凉,草木摇落兮露为霜”及“秋风秋雨秋煞人”的感慨。又看《兰溪》一首:

兰溪春尽碧泱泱,映水兰花雨发香。楚国大夫憔悴日,应寻此路去潇湘。

杜牧到黄州三年,后来写了很多在黄州的诗,这首《兰溪》写诗人在兰溪边行走,雨中的兰花散发兰香,“映水兰花雨发香。”,雨打着兰花,香气透过雨散发着浓浓的兰香。兰香越是浓烈,诗人越有一种知音难觅的惆怅,想到楚国的屈原,然有情由心发。屈原的以香草标榜自己、“独立不迁”的高尚节操及爱国的民族精神始终激励着后代人。可是屈原的命运是悲凉的,沉江自杀是其对理想的忠诚,杜牧也许没有达到这种高度,但是却在这兰溪飘雨的日子,想到了屈原,所以,将心比心,将情比情,想到自己在这十几年的仕宦生涯中,一直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守都”“守边”,真正发挥自己才能,报国建功立业的状态,反而被发派到这个多贬之地—黄州,内心极为孤寂,此时只有屈原才是自己的知音。

后记

杜牧有很多诗句被后人传唱,杜牧的诗多为政治和感怀诗,“俊爽”是其主要风格。但是考察他的含“雨”意象的诗并进行分类之后,我们发现,其含“雨”诗能给人独特的感受,这种感受让我们进一步探究其仕宦的独特心境,那就是这类诗歌普遍反映了杜牧在仕宦生涯中不同地点、不同时间,即在不同环境、不同季节仕途所体现的不同心境,杜牧的仕宦背景及个人抱负决定了杜牧带“雨”意象的诗多反映其“事功”的仕宦心境。杜牧诗“雨”的意象既表达了其“守都远荒”和“守边近荒”的仕宦心境,也道出了杜牧理想中“历史多感怀”和现实中“知音难寻觅”的仕宦心境。春雨绵绵、夏雨磅礴、秋雨凄凉、寒雨冰冷。杜牧始终在现实和理想、在个人和国家中徘徊,“雨”的意象衬托也加剧了这种徘徊的心境,让晚唐风雨飘摇的局势彰显而来。

【参考文献】

【1】(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M].中华书局,1957

【2】(北宋)欧阳修,宋祁撰.新唐书[M].中华书局,1975

【3】(清)冯集梧.樊川诗集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4】缪钺.杜牧年谱[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9

【5】缪钺.杜牧传[M].人民文学出版社.1977.12

【6】胡可先.杜牧研究丛稿[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7】吴在庚.杜牧论稿[M].厦门大学出版社.1991

【8】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二)[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

【9】张全明.樊川诗真伪订补[J].武汉大学学报,1982年第2期

【10】吴在庚.杜牧疑伪诗考辩[J].中华文史论丛,1985年第1辑

【11】郭文鎬.《樊川文集》诗辨伪[J].唐都学刊,1987年第2期

【注释】

[1]见《樊川诗集注》附《杜牧卒年考》云:“关于杜牧的卒年,仍应根据《旧唐书》本传及杜牧《自撰墓志铭》,定为大中六年(十一月之后)年五十岁,至于《旧唐书·宣宗纪》所载归融之卒年在大中七年正月,崔琛等三人除官在大中七年七月,盖均有错误,似不能据此怀疑杜牧的卒年。”,第415页

[2]见胡可先《杜牧研究丛稿》之《杜牧诗真伪考》第53-89页

[3]参见《杜牧丛稿》之《杜牧伪诗甄辩》第3-30页

[4]见《玉溪生诗笺注》卷三

[5]见《中国文学批评史》(二)(罗根泽著)“第五篇晚唐五代文学批评史”之“第一章文学论”之“杜牧事功文学说”,第172页

[6]见《杜牧年谱》(缪钺著,人民文学出版出版社,1980年9月1版)《杜牧世系》,旁注:“非杜牧直系祖均不注官职”,第1页

[7]见《樊川诗集注》卷一,第58页

[8]见《樊川诗集注》,第82页

[9]见《杜牧研究丛稿》,第199页

[10]见《樊川诗集注》卷二,第10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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