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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李涵秋小说《广陵潮》介绍
近代李涵秋小说《广陵潮》介绍

《广陵潮》社会小说,一百回。李涵秋著。原名《过渡镜》,清宣统元年(1909)开始连载于汉口《公论新报》,仅得五十二回。民国元年(1912)《震旦民报》曾刊第五十三回。民国三年(1914)易名《广陵潮》,又在上海《大共和日报》从头登起。民国四年(1915)上海国学书室出版单行本初、二、三集,每集十回。随将版权转让上海震亚图书局,陆续分十集出版百回足本。民国三十五年(1946)上海百新书局重印出版四册本。

扬州秀才云麟和表妹伍淑仪从小青梅竹马,稍解人事后,互相爱慕,感情日笃。两家父母也有攀亲之意。但是伍淑仪的祖母嫌云麟家境清贫,借口算命先生说云麟有“三妻之命”,执意反对,后又作主将淑仪配给表亲富玉鸾为妻。云麟大失所望,勉强参加玉鸾淑仪的过聘仪式,举止失态。玉鸾见此生疑,追问之下,云麟遂向玉鸾和盘托出他和淑仪的感情及婚变原因。富玉鸾为人正直、豪爽,了解真情后,决意退亲,成全云麟与淑仪的好事。谁知遭到各方面的激烈反对,大忿之下,玉鸾削发出家天宁寺,以明不娶淑仪之志。玉鸾母亲因此遭受刺激,郁郁而亡。玉鸾草草葬母后,散尽家财,东渡日本留学,投身资产阶级民主革命。

云麟失去淑仪后,结识了妓女红珠。红珠爱慕云麟儒雅诚实,以真心待之,两人交往日密。云麟将少年赤热之情,都移注到红珠身上。红珠怕云麟过于认真,沉湎不拔,决意疏远冷淡云麟,后又嫁给南京制台意海楼为妾。云麟心灰意懒,娶了同学柳春之妹为妻,然与淑仪的感情一直藕断丝连,抱着破镜重圆的幻想。

富玉鸾回国后,在扬州联络会党,准备发动武装起义,与武昌起义相呼应。不料被林雨生告密出卖,被捕牺牲。淑仪遂成寡妇。云麟也因革命党一案被捕,后被红珠救出。辛亥革命发生后,意海楼出逃,后客死上海,红珠遂归云麟。淑仪与云麟虽两情缠绵,但比翼无望,终日郁郁寡欢,自伤身世,不久病恹而亡。

作品围绕着云麟、淑仪、红珠、柳氏及富玉鸾等人的爱情纠葛,塑造了一群个性各异,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描写了他们在清朝末年至“五四”运动前夕这三十多年间几次重大的历史事件中的态度和行为,反映了清末民初中国中下层社会的面貌。

鸦片战争以后,由于帝国主义列强对中国的侵略日益加剧,清朝统治者的腐败无能日益暴露,以及西方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的传播影响,中国各阶层人士的思想处在一个急剧变化的阶段,中国的社会政治也处在一个急剧动荡的时代。社会变革的大浪潮汹涌卷来,未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各种各样的人物急于登台表演,革命者有之,保皇者有之,投机者有之,徬徨者亦有之……一时间轰轰烈烈,光怪陆离,历史的长剧出现了一个高潮。李涵秋身逢这样的时代,抱着“改良社会,唤醒人民”的宗旨,力图对这一时代的芸芸众生相作出一个全景式的描绘,小说《广陵潮》正是他这一创作思想的结晶。清宣统元年(1909),李涵秋最初在汉口《公论新报》上连载这部小说时,取名《过渡镜》,就指明这是一面反映晚清民初这一过渡时期社会面貌的镜子。由于小说描写的背景地点主要集中在扬州,作者后来又将书名改为《广陵潮》(广陵是扬州的古称),然而,以点概面,写的虽集中于扬州,反映的却是中国整个社会动荡变革的狂潮。

由于清朝政府的腐败无能,晚清后期,中国的社会政治是十分黑暗的。在晚清小说中,《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小说都作了深刻的揭露,开了近代小说史上谴责小说的先河。李涵秋的创作明显受到《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的影响,在《广陵潮》中,花了很多笔墨描绘辛亥革命前夕的扬州城,形形式式官僚、土豪、流氓、骗子、教堂、妓院、烟馆、赌摊……具体入微地展现了一幅晚清社会充满罪恶的畸形图画。

清朝后期,由于西方资本主义对中国侵略的不断加剧,战争延绵,经济衰微,中国广大的劳动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那些掌握着地方政权、对平民百姓操有生杀大权的清政府地方官吏,只知道搜刮民脂,中饱私囊,他们勾结地方豪绅,狼狈为奸,鱼肉百姓,成了劳动人民最直接的压迫势力。《广陵潮》中的江都知县毕升,就是这种贪官污吏的典型。地痞黄天霸杀了人,被捕收监,地方豪绅石茂椿带口信给他,要求放人,毕升认为,“宁可得罪百姓,不可得罪乡绅”。于是含糊审了一通,草草结案,将人放了。

清朝末年,清王朝由于它自身的腐败,已经濒于灭亡,维持封建统治的封建道德观念也已经崩溃。在这具濒死的封建社会的腐败躯体上,孳生出一大批流氓、地痞、无赖、骗子、他们充满疯狂的金钱欲望,巧取豪夺,卑鄙无耻,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为了钱,田福恩甘当死人的干孝子,不惮毒死亲生父母;刘祖翼让女儿当暗娼;杨靖甚至愿意做六十多岁老太婆的小丈夫。这些地痞流氓还投靠西方教会,凭借洋人势力,狐假虎威,作威作福,连县官也奈何他们不得。市井无赖顾阿三入了天主教,图奸王衡兴的侄女乔大姑娘,王衡兴欲告顾阿三,坊保冷笑道:

“你老人家息一息气。论理我不该阻拦你,但是顾阿三这厮,我们却没本事看管他。……你有多大的势力,能强过他呢?”

王衡兴不甘心,还是告了。县官收审顾阿三,正待行刑:

忽见大堂上走来一人,持了一封书信,函上隐隐约约画着一行洋文。县官扯出信来看了一番,皱着双眉长叹一口气,便命左右放阿三起来,草草退堂。(第十七回)

这正是帝国主义势力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土地上横行不法的真实写照,也进一步暴露了清朝政府的腐败无能。

当时,清朝政府的统治已经受到大多数中国人民的不满和反对,李涵秋也是深痛极恶,借着小说中人物之口直呼:“大清帝国久已黯无天日!”(第四十二回)因此,辛亥革命的发生是不可避免的。在《广陵潮》中,作者塑造了一个完美的资产阶级革命党人形象——富玉鸾,借此表明了作者对辛亥革命的支持和颂扬。

富玉鸾本是个宦家子弟,由于深受《民约论》等西方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的影响,毅然散尽家财,救济穷人,只身东渡日本留学,投身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他说:“北美西欧,谁也不想来瓜分这中国?我们救死的计策,只有一着,便是出洋留学。”(第三十九回)回国后,他在扬州组织武装起义,不幸被林雨生告密出卖,被捕入狱。他在清政府面前表现得大义凛然,视死如归,被打得“血花飞溅,顿时成了一个血人”,仍然“咬牙忍受,不则一声”(第五十五回)。最后壮烈牺牲。

富玉鸾不但立场坚定,为了革命能“置生死于度外”,而且见识超群,品质高尚。为了成全云麟和淑仪的婚姻,他宁可牺牲自己的幸福。富玉鸾这个形象无疑是作者的理想人物,也是对现实生活中资产阶级革命党人中优秀人物的艺术概括,具有一定的典型性。

作者在《广陵潮》中还广泛地描写了广大人民群众对辛亥革命、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等历史重大事件的态度,从中反映了辛亥革命是一场得人心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体现了它的进步性。如写武昌起义爆发后,扬州的百姓“手里各执一个红灯笼,大街小巷,排列得如同白昼”,“恭候革命党大驾来临。”(第五十七回)张勋复辟失败后,扬州人民“莫不欣喜非常,大呼民国万岁!”(第八十六回)反映了人心的向背。

但是,辛亥革命毕竟是一场不彻底的资产阶级旧民主主义革命,投身这场革命的人物也良莠不齐、鱼龙混杂。推翻满清统治的目标一旦达到后,那些投机分子便以功臣自居,伸手要钱要官,作威作福,成了劳动人民新的压迫势力。作者对民国初年军阀混战时期的黑暗政治显然是极其厌恶的,因此,在《广陵潮》中也作了尖锐的揭露。那些前清的旧官僚,摇身一变,便钻进了革命队伍,甚至依旧掌握了各级政权。“清朝那些红顶子、蓝顶子的大老官儿,丢掉了清朝,他们一般的仍有本事在这民国里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依然轰轰烈烈。”(第五十九回)如原江都知县毕升,“依旧做了民国的官员”。那些地痞流氓,也借革命以发财,如无赖田福恩用钱收买选民当了乡里的初选议员,然后利用初选议员的权利去索贿、赚一把:

田福恩也笑起来说:“我这议员,还不配做大人老爷呢。老实告诉你,我此番赶到这上海,同人接洽好了,

不久还要进省去当‘轿夫’。”见众人疑惑不解,田福恩又自己解释道:

“我说的‘当轿夫’这句话,岂是当真去替人家抬轿子?不过我们是初选当议员,规矩是必须经我们手里,再举出省议员来。若是有人愿意当省议员,必须先拿钱给我们,请我们选举时辰好举他。一个省议员,必须好些议员公举。譬如这省议员就是坐轿子的,我们这些选举他的人就是抬轿子的。我的志气小,也不想充当省议员,所以说是去做‘轿夫’。”(第六十三回)

李涵秋用“藩镇纵横,内阁更代,什么国利民福,简直拿它做着招牌,各营私利”来概括民国的黑暗政治,可谓一针见血。

由于作者本身的思想局限,《广陵潮》也有比较严重的思想缺陷。在暴露清末民初的黑暗政治的同时,小说对广大人民群众、对参加辛亥革命的会党分子的落后性,也作了夸大性的描写,有些地方甚至是严重的歪曲,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也歪曲了辛亥革命。这也是民初“谴责小说”的通病。《广陵潮》的个别篇章格调不高,对最后的结局把握不住,以至于只得袭用因果报应的旧套,显得虎头蛇尾,软弱无力。

不过,总的来说,在同时代的小说作品中,《广陵潮》的艺术成就还是比较突出的。作者从《红楼梦》和《官场现形记》等小说中吸取了描写技巧,写儿女私情,家庭琐事,往往运用白描手法,而在揭露社会黑暗、人心险恶方面,往往采用漫画式的夸张手法。如写地方豪绅石茂椿拜见江都县知县毕升时说:

“上月里承你情,替我重重办了那个佃户郭三,后来郭三果然来补足了我租钱五十六文。谁知郭三他不记得五百小板子的厉害,昨晚敝处管田庄的又来告诉我,那侧首田里,春间曾经种了一千枝桑秧,前日一数,只剩了九百九十九株,问着郭三,他说是被牛啃了。便是牛啃,也该有个形迹。又说是枯死了。便是枯死,也该有个根株。我气极了,特来奉拜,务求老父台再替我办一办。”

这段对话,用极夸张的手法,将一个想在“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的地方豪绅的贪婪本性刻划的入木三分。

第六十五回写辛亥革命成功后,扬州城何其甫等五个遗老商量集体自缢明伦堂“殉国”,他们排香案、分次序、发腐论、哭“皇上”,搞得乌烟瘴气,结果还是色厉内荏,贪生怕死,拖拖延延,被一个妇人芮大姑娘大骂一场搅散,五个遗老乘机下台阶溜走,一个未死,“殉国”壮举成了一场闹剧。作者借小说中人物骂道:

“大清亡国,与秀才什么相干?他们偏要乌烟瘴气的,向这明伦堂上来寻死觅活,还编出一个殉节大题目来骗人。我们小百姓们,都只当既是殉节的人,自然是些正人君子了,却料不到正人君子做的事,便连我们小百姓也还不如。偏生天理昭彰,叫他们当场出丑!甚么正人君子呢,怕的连屁也不值!”

作者冷嘲热骂,对这班假道学的封建遗老,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

李涵秋对群众语言十分熟悉,《广陵潮》的语言艺术颇有特点。作者在运用漫画化的夸张语言上,掌握得十分纯熟,嘻笑怒骂,皆成文章。最精采的是大量的人物语言,各具个性化,对人物形象的塑造,起了很大的作用。如“女秀才”朱二小姐的刻薄,泼妇周氏的无耻,云麟妻柳氏的贤惠,从她们各自的语言中都能反映出来。云麟言谈中显出一种书呆子气,玉鸾则豪爽痛快,也都特征鲜明。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里批评近代“谴责小说”的毛病时指出:“词气浮露,笔无藏锋,甚至过甚其辞,以合时人嗜好。”“描写失之张皇,时或伤于溢恶,言违真实,则感人之力顿微。”在艺术上,《广陵潮》也有这方面的缺点。这一方面是作者本人思想局限所致,一方面也是受《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影响的结果。然而,从作品的整体来看,仍不失为一部反映清末民初中国中下层社会面貌的优秀小说,在同时代的作品中,它算得上是一部比较成功的作品,在近代文学史上的影响很大,作者李涵秋也因此成名,被誉为“第一小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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